我盯着对面的演员,突然脑子一痛,接着眼前漆黑,我以为又是低血糖,但我失去意识了。
睁眼我正跪坐在软绵绵的沙发垫上,旁边同学叫我快出牌呀,我随便甩出一张三,他一张小王压过来,我抬头看过去,他也看过来,不明不白的笑了下。
挑衅?大概吧。
我输了牌,要给他供一张最大的,收了供牌,他伸手递过一张梅花K,我好像碰到了他的指尖,好像没有。窗外轰隆隆雷声,闪电将天空照得恍若白昼,雨下大了。我们就这样打牌到12点,笑笑闹闹要去看夜场电影。
“抱歉,我要回家哦。”起身走的时候他也跟上来,和我同一个方向。我们隔了一排车,到最后都没有看向对方,我们都没有撑伞,雨点打在我身上凉丝丝,心里觉得那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再也不会见到他。
上学时候我们关系还算不错,坐过几次同桌。地生会考前一天,我坐在地上背那些地名首都,很快睡着了,他来叫我,抬眼就看到他的眼睛,黑白分明。
我们一起回家,他会等我,我不会等他。他会从后面拥抱我,会隔着围巾摸我的耳朵,会说到好笑的事情笑起来,会让我走里面的道路。考前的那段时间,最后几节物理课,我们拉了手,就一次,他笑着问我怎么手这么湿。
天气太热了。我们从来没有挑明说过。
我回到了毕业后这次聚会上,我看了他们打篮球,他汗水将衣服渍得不成样子,黑夜里我还是能一眼找到他,太奇怪了。我听到他和兄弟谈论现在的学校班级,听到“你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就内女生、”“那必然是我们班最好看的哇”“你和人家嘿嘿”“你自己想去哇”他淡淡说。我偷偷听,笑笑。
他扭过头来,对我讲“你还是很喜欢穿这样的衣服,背带裤。”
“是哦”
吃饭时候我听着大家讲各自的生活,那么多声音里我听见他说他现在是生物课代表,我最喜欢的科目,这两者没什么关系,我还在心里窃喜我们总算有一点相似了。他叫程澎。
我醒后第一眼看见的是助理阿想,他着急忙慌地走来走去,病房里是他哒哒的脚步声。
“别晃了你,我头晕。”我揉揉额角,嘶,倒地时候碰的,挺疼。
“怎么突然晕倒了?
饿不?
你都睡了一天喽。”
“不知道为什么晕。”
“不饿。”
“一天也没有很长啦,就当我休息,你不常让我休息么。”
我一个个回答了阿想的问题,想下床上个厕所,私人病房就是不错啊,没那股消毒水的味道不说,连厕所都高级一些,那面大镜子好像自带补光一样,病恹恹的一张脸也衬得蛮好看。
洗手顺便洗个脸,亮晶晶水滴落下来。出来看见阿想已经把饭菜摆好放床上小桌子上了,一碗白粥,好几碟小菜绿油油的,我吃口西蓝花,得,没蒜,阿想知道。猛灌了口粥,肚里饥饿感被这口粥压下去,回过神来听阿想念叨自己晕了后剧组反应啦,我喝着温温的粥,热气呼到我脸上暖和自然,我冰冷的身躯被这口粥救活了。
平时梦醒就忘了梦,我不再执着于那几个零星片段。
“医生说你有点儿轻微脑震荡,在医院观察一天。刘导那我给你请了假,他们先拍其他戏份,你的也快杀青了,不影响进度。”
“成,你醒了我也就不着急了,我先走了,晚上有个局。”阿想对我无奈耸耸肩,走了。啪地门又开了
“碗吃完别管了,明儿我上来拿,你好好休息就行,一天天闲不住。”
阿想走后我停止了机械性的喝粥,声音来源消失后病房一下子跌进寂静,格外空旷。我不舒服地扭扭身子,抓过手机玩。
消息挺多,或真心或假意地关心但那并不重要。总之回复这些消息时会让我心里开心,会让我觉得身处人群而并非独自一人,偶尔看见有那么零星几个人讲到和我有关的事我会截图保存,那是珍贵记录,意味着我被更多人注意到了。
是,我是个不出名的小演员,用老板的话来说就是空张了一张脸蛋,前几天靠宅在家编头发获得点关注,不温不火,演过几个女主的闺蜜啦,男主的白月光啦,背景路人啦,大战过后的尸体啦。特别特别平凡的人,打算过几年还闯不出一片天地就回家乡当生物老师,哈哈,唯一特别的就是有个美得雌雄莫辩的助理,只知道叫阿想,其他什么也不知道。
正准备放下手机看看剧本,门却被叩了叩。
进来的是我刚才梦里的人,他儒雅成熟,居然没戴眼镜。很神奇啊,你刚才梦里暗想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如今活生生在你面前,柔柔的笑,过去八年好像一下消失殆尽,你们面前的隔阂只剩下一床被子,我恍恍惚惚好像回到那年毕业的夏天。我掐掐脸,他憋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还是这么有趣呀,淼淼。”
我最讨厌这个人每次风轻云淡的说“你还是怎样怎样”让我生出许多不切实际的幻想,我能否像中学一样谈天说地,系围巾,等待,走马路内侧,同坐一辆出租车,我在后排玻璃看副驾驶的他,光路可逆,我再也不可能年轻一次了。
“你做了医生。”我没回答有趣这点,我是木讷无趣的,不会接话题,反应迟钝,上学时是努力型选手,和有趣不沾边。
“是喽,大学还没毕业,现在在医院实习罢了。”
我点点头,不意外,他擅长生物。
“你呢,额,怎么搞成这样?”他指了指脑袋,手指很长,是一双弹钢琴的手,修剪整齐,我不由得看呆了。
他在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喂,见到我这么不开心吗?”他眸子黑白分明,清澈的有些过头。
“没有,没有不开心,你刚刚说什么?抱歉,我刚刚在发呆,没听清。”
他重复一遍,我说:“我现在,是个演员,拍戏时候昏倒了。”
“这次的角色蛮重要,女二。”
我揉揉手指,补充道。“我马上得回剧组,误了大事可不行,说不定要被换掉。”我无奈笑笑,已经牵动不了嘴角了,想给他看漂亮的样子,我侧侧身,想把脸埋被子里。我才发现他已经自然拉了椅子坐在我床边,抱着胳膊听我讲。这场景像中学时那次大考前复习的最后三天,我背诵得累了,眼皮子打架悠悠睡去,醒时映入双眼的是他抱着胳膊盯着我,那一刻称得上是闪光时刻,耿耿于怀好多年,觉得是枯乏生活里的浓墨重彩,我那时候不懂,他看谁都一个样,你并不特殊,你大概是缺爱。
又杂七杂八聊聊,他和我说再见,明天再来看你,我挥挥手,拜拜。
我想起我们顺路一起回家,我总是喜欢说再见,不说拜拜,好像说了就会再见一样。
出院那天阿想来接我,程澎来送我,我坐上阿想叫好的车,回头看后窗,他站在医院大门口挺立帅气,和我的记忆撞了个满环,白大褂下摆被风吹起,像风神降临。车子开动,我打开后座玻璃冲后面喊了句“快回去吧,再见!”
再见啦,程澎,很开心在医院看到你,我们都在各自的职业闪闪发光呢。
阿想坐副驾驶,他笑着,“怎么,碰见旧情人啦。”语气肯定,并非问句,我答道:“不算,老朋友。”车厢里是好听的旋律,我仔细辨别,是《葡萄成熟时》
“问到何时葡萄先熟透
你要静候 再静候
就算失收始终要守
日后尽量别教今天的泪白流。
留低击伤你的石头
从错误里吸收。”
再向后望去,那人成了个黑点,司机掉头驶上大道,车里暖风平稳冷漠,我又走上谋生路了。
今日书籍分享:《局外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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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