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训等人找了上官铮十几日都未找到,过了正月,上官铭就把他们都喊了回来。上官庆无奈,只好给各个分堂的堂主还有一些他在江湖上的好友分别寄去了书信,让他们多留意一下,若是发现上官铮的踪迹,劝他早日归家。
二月春风料峭,阳光明媚却不暖和。上官铭从天光水榭搬了一把椅子到湖上的栈道,独自坐在那里一边晒着阳光,一边垂钓。只不过鱼饵放到水里快半个时辰了,愣是一条鱼儿也没上钩。
“侯爷,一位姓骆的先生过来拜访。”高斧过来禀报说。
上官铭立即想到来的是骆何参。高斧问是不是把人带到三省堂去,上官铭手捻鱼线想了一会儿,“请到这里来吧!”
骆何参的到访让上官铭颇为惊讶,他是鲁不全的老友,时常去钩据庄,却还是第一次到神兵侯府来。
“听闻侯爷前段时日身体抱恙。今日瞧见,气色倒是大好了。”骆何参作揖道。
上官铭放下手中的鱼竿,站起来相迎,请骆何参到天光水榭中去坐。骆何参却极为欣赏这天光湖的景色,“今日天气好,进屋岂不是辜负了如此春光?”
“就依先生。”上官铭让高斧去水榭又搬了一只椅子来,与他并肩而坐,“你且下去,有事我再吩咐。”
骆何参坐下后,上官铭提起脚边的茶壶倒了碗茶递过去。骆何参接过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上官铭道:“先生近来可好?”
“骆某一向很好。”骆何参道,“实不相瞒,今日前来是受人嘱托。有人让我来看看侯爷的病好的如何了。”
上官铭首先想到的是骆何参与鲁家交好,可能是受了全叔或是若拙的所托来看望他,再一想觉出不对,前两天若拙就来过,“在下的头疼病已经好了。”
“那侯爷心里的伤好了吗?”骆何参问,见上官铭向自己瞅过来,又道,“有人让骆某来看看侯爷心里的伤好得如何了?”
上官铭猜中七八分,干脆问道:“铜爷曾去拜访过先生?”
骆何参点点头,“老人家前日来找的骆某。”
上官铭道:“看来铜爷与先生说了不少。”
“是不少,”骆何参道,“说了鲲鹏堡的林公子与海月姑娘的死,说了你与铮三爷的苦心孤诣和误入歧途,还有他老人家的痛心与惭愧。”
在上官铭印象中,宁孤铜并不认识骆何参,只是自己有与他提起过这位神秘的老书生,说过他是全叔的朋友,也说过他决定把寒霜剑借给明达是受了骆何参的指点,不过宁孤铜本就博闻广识,怎么会不知道骆秀士的大名。上官铭盯着眼前微波荡漾的湖面,湖水清澈透亮,垂在湖里的鱼线和鱼饵都能清晰可见,“没想到让先生看到了如此不堪的一面,实在羞愧难当。先生此次前来,是想再挖开我的伤疤,看看里面的脓挤掉了吗?”
骆何参云淡风轻道:“侯爷言重了。谁人的伤疤不丑陋?你和三爷毕竟年轻,做决定时缺少深思熟虑。你们当初若与铜爷相商,就不会有今日苦果,可人生中的有些苦果是必须吃的。”
“铜爷说不痛不足以悔恨。” 上官铭道,“可我又想到了外祖父说的一句话。他认为一件事无论导致的结果如何,当你做的时候必有做的理由,所以他说他杀伐果决的一生当中没有后悔的事。”
骆何参道:“铜爷和林堡主说的都有理。其实让侯爷重回两年前,再次遇到三爷中毒想要复仇,当时的你即使知道今日的结果,想必还会做同样的选择。因为那时候的你不会相信自己会爱上一个从东海来的姑娘,不会相信自己会害死自己的兄弟。”
上官铭想了一下说道:“先生说的没错,预先知道结果,我也还是会那么做的。”
“还有一点,侯爷也不要否认,你当初允许三爷以他的方式报复鲲鹏堡,是因为你心里也存在恐惧与憎恨。”
“对。小铮他年纪小,对鲲鹏堡如何欺辱神兵侯府的印象不深,但我和藏锋却亲眼见证了许多,尤其是舅舅来借取寒霜剑那次,是母亲以死相逼保住了寒霜剑。”上官铭道,“先生说的对,我对鲲鹏堡的恐惧和憎恨蒙蔽了理智。”
“那侯爷现在看明白了吗?”
“代价如此巨大,当然看明白了。”上官铭洒然一笑,“我终究比不得外祖父,他能做到始终不后悔,而我不能。”
“林堡主这样的人是少数。”骆何参道:“侯爷是不知不可为而为之,后悔了,我曾经明知不可为而不为之,也后悔了。”
上官铭讶然。
骆何参道:“侯爷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含光阁上,宁孤铜一手撑着木杖,一手扶着栏杆,望见上官铭身子侧向骆何参,虽然听不到两人的谈话,但可以看出他们谈得颇为投机。
“铜爷是想让这位骆先生进神兵侯府相助侯爷吗?”宁折站在宁孤铜背后问道。
宁孤铜道:“有何不可?”
宁折扶宁孤铜进到屋里坐下,斟酌了半天还是把心里话问出了口,“铜爷是不是在给神兵侯府的将来做打算了?”
这话说的委婉,但宁孤铜一听便知其中的深意,比起宁折的藏掖,行将朽木的人更为坦然,“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若不早做打算,日后见了老侯爷他们如何交代?”
骆何参曾经的名号天下皆知,他那传奇的过去早已演绎了诸多版本,宁折对此并不介怀,只是有些担忧这样一个人能否代替宁孤铜,且不说其在神兵侯府的资历与名望,就他的见识与才能是否真的能帮助到上官铭。
“等骆先生进神兵侯府,神兵侯府需以师礼待之。”宁孤铜道。
这一日,上官铭与骆何参在天光湖聊至日落西山才结束,而后上官铭又亲自送骆何参到门口。直到骆何参的身影消失在夜幕的山路中,上官铭才进府。这是一次坦诚相待的对谈,上官铭将所有的心事和情绪都倾倒而出,而骆何参也把自己曾经的往事相告。
“我因为得到了青鱼宝戒,预知我进京赶考不会高中,而我的两个同窗会登科及第,那时我选择放弃科考。而今想起来,我后悔了当时的决定,我没有高中不是因为预知了未来,而是我弃考了。”
“先生还在乎功名?”
“十年寒窗的人谁不在乎功名,有人读书至五六十依然抱有执念。”
“先生是想再参加科考,希望有朝一日金榜题名?”
“难道功名就只在庙堂吗?我这十几年的经历,总归让我有些新的认识。我曾经因为预知不会高中而放弃科考,如今我不知道未来如何,却想帮助一个年轻人成就他的抱负。如果成功,我也照样算是功成名就吧!”
骆何参说的那些话,一直萦绕在上官铭心头,让他既感动又感激。但上官铭不知道的是,骆何参下山时走至一半,回望着神兵侯府的方向,喃喃道:“她没死,只是你们再也不会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