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头一个什么?”上官铭问道。
林旷双眉微蹙,眼睛望向前方,眼中的神魂飘得远远的,仿佛穿透了重重门墙。上官铭见他不答,便看向路川。
路川道:“百里公子不是头一个上门说我们鲲鹏堡盗了他们东西的,今年元月,青城派的大弟子贺秋潇来,说鲲鹏堡偷了师叔伯留下的冬至剑,前两月,八溪谷的五老气势汹汹地登门,说鲲鹏堡偷了他的五神鞭。”
上官铭边听边在堂中来回踱步,“不可能会有这么巧的事,个中必有蹊跷。”
“不是江湖上有人故意借着鲲鹏堡的名头为非作歹,就是……”说到一半,路川突然禁了声,没往下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未说完的意思。
“就是鲲鹏堡内部有为非作歹的人。”海月呆呆地坐在床沿,两臂各撑一边,喃喃自语道,“原来不止我一个。”
鲲鹏堡的这潭水到底有多深?海月觉得现在就像是搭着上官铭和林旷的小船在一汪湖泊上游荡,看到的只是湖面上的风光,而船下的水又深又黑,说不定就像龙吟岛西南的海域一样有着能吞噬一切的漩涡。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手指莫名地抽搐了一下,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一圈。昏黄的烛光下,她瞥见自己映在墙上的黑色影子,一转身,正好对着一面镜子,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钗环摘尽,不饰一物。她这才发现,黑色夜行衣下的自己略显单薄憔悴,一抬手却见还有一样暴露身份的东西没有褪下——左腕上的金蚕丝镯。海月摘下它后拿在一手,另一手的拇指指腹摩挲着紧紧纠缠成一捆的金蚕丝线。最后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后,海月吹灭了蜡烛,但她没有就寝也没有出门,在塌上盘腿而坐,双目闭合,意识却始终保持清醒。
远处传来了子时的打更声,海月豁然开目,踏着轻捷的身法迅速地从窗子里飞了出去。
乌云沉沉,夜凉如水。海月甫一到屋外,就有一片飞霜落到了她的眼睫上,惊得她打了个哆嗦,她在屋檐上三步两步地飞驰,见巡逻的守卫刚刚过去,又立刻纵身跃上白天经过的那棵老银杏。这棵老银杏树枝繁叶茂,正处深秋最华美之时,海月躲在重重银杏叶深处,任谁也不会发现,她攀在两根枝干间,可以明目张胆地左右俯瞰鲲鹏堡的夜晚,大部分的屋子都是黑的,只几处较长的走廊下仍是一排通明的灯火,还有每个院落的大门檐下挂着两盏灯笼。
武库,武库,鲲鹏堡的武库……
海月双唇无声地一开一合,默默念道她要找的目标。白天,当林旷主动请百里聪去武库时,她甚至一阵兴奋,本想着林旷定会让上官铭与她一起,没想到百里聪竟然拒绝了。
“鲲鹏堡这么大,我们先去哪里?”
“当然去鲲鹏堡的武库。”
海月的双耳意外捕捉到两句随风而过的话,眸子惊得一闪,心想难道除了她,还有人躲在黑暗中,本想再仔细听听,但树下又有一队守夜人踩着干枯而又整齐的脚步经过,打乱了她的心思。等到守卫走远,她再倾听,发现除了风声和守卫的脚步声,什么也听不到了。
她依稀记得声音是从西北方传来的,于是脚一蹬,倏然从树枝的窄缝中穿跃而出,踏过另外两棵树尖,翻过一片矮墙到了另一处院落。
海月身藏暗中,尽量避开灯火的光芒。她的动作迅速,循声辨位更是无人能及,却怎么也没找到在风中说话的两人。
“既是同是去武库的,说不定和我是同样的目的。”海月私下暗忖,同时心怀疑虑,今晚夜闯鲲鹏堡武库的人,会不会是百里聪。
这时,一道影子在通明的长廊下划过。虽然只是匆匆一闪,但还是被在阴影下的海月瞥到,忙动身追了出去,但跑了几步,就发现自己又把人跟丢了。正巧,一列守卫巡逻经过,她又侧身躲到一根木柱后,微微一喘息,心想自己着实愚蠢,今晚的目的是去一探鲲鹏堡的武库,寻找龙鳞的下落,不是为了追寻与自己无关的人。
守卫过去,海月从柱子后面出来,方发觉自己到了一幢巍峨的楼阁前。海月走过去,站在屋前偌大的中庭中央,明明四下无人,心中却忽然变得十分的惶恐不安,只见前方屋檐下一溜的黄纱宫灯,中庭的左右两边各六个石灯,将这个地方照得透亮。她蒙了面,一袭黑衣,堂而皇之地站在光明之中,似乎正被无数双眼睛凝视着。
海月环顾了一遍周围,无人,静得落叶可闻,勉强定了定神,抬头看到楼前的匾额上写的是“紫电青霜”四字。她一时怔楞,只当是自己来错了地方,但瞬间又想起路川说过,鲲鹏堡的武库实际并不叫武库。
“紫电青霜,”海月默声念道,“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霎时,大喜,知道自己真的来到了鲲鹏堡的武库。
外面灯火辉煌,武库内部确实漆黑一片,海月不知道内部的格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生怕这里像神兵侯府的含光阁与剑阁一样布满了机关暗器。屋里空间很大,像是绕进了一座迷宫,海月越走越慢,只觉得自己走过一排兵器架又拐进另一排兵器架,照此下去,只怕到了天明不但没找到龙鳞,还把自己给丢失在此地。
龙鳞不过比手掌稍微大一点,被鱼里屠穿了钢链,若真在这里,极有可能被悬挂在某个架子上,或是被收容在某个匣子当中。因此,海月完全不顾身旁那些或稀世或威震过武林的兵器,一心寻找龙鳞。她虽听力绝佳,但双目夜视的能力却一般,这一排排成圆圈排列的兵器架几乎把窗外的光线挡得一丝不剩。
此番出来,海月做了十足的准备,身上带了火折子。出来这么久,恐怕没有一个时辰也有半个时辰了,再找不到东西,只能趁天亮前回到住所。海月心一横,从怀里掏出一个火折子,正准备把墙上的油灯取下来点亮时,突然见到前面某一处亮起了一抹光。
“这里太黑了,点盏灯找起来快一点。”
海月一愣,那是百里聪的声音。
一个清脆的女声道:“你看不见早点说,带着你这只瞎猫,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我又不是做小贼的,谁像你能夜里视物如白昼。”百里聪催促道,“也不知这武库是谁设计的,外面亮,里面黑,阴森得要命,还不如有人守着,痛快打一架也好。”
“不过是简单的设计,没有动用五行八卦。这才是林老头的聪明之处,没有一个人守着,却能让来人自己心里生出暗鬼来。外面的地方又大又亮,夜闯的人会觉得自己站到了大庭广众之下,里面乌漆墨黑,绕着一排一排的兵器架走,又好像越走越深。现在你点了灯,就会发现这里的兵器架不过是压着墙根摆了三层而已。”
百里聪举着油灯环视了一遍,惧意渐散,冷冷道:“鲲鹏堡真是搜刮了不少兵器。叫林老头一声强盗,我看也不为过……谁?”
被发现了!海月皱了皱眉头,怔在原地半晌,没有立即出现在那两人面前。
“没有人,你是不是听错了?”
百里聪又厉声喊了一遍,“我知道你在这里,快出来!如此偷偷摸摸,恐怕也不是鲲鹏堡的人吧?”
在海月听来,百里聪的话更像是一种邀请。
“还是没有人……”百里聪身边的那个姑娘说完,就见一排兵器架的后面出现了如豆般的亮光。
海月一手扶着一面兵器架,随手摸到了一盏灯,用火折子点燃灯芯后,举了灯火慢慢地挪步而出。
那盏灯的火太小,照不明双方中间相隔的黑暗,但这一点光明足够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
“真的有人!”那个姑娘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接着又嘀咕道,“看身段,像是个女的。”
海月不禁双眉微微一蹙,心想这姑娘果然能夜视,道:“两位也是来找东西的吗?”
“不错,果然是同道中人。”那个姑娘笑说,却发觉身边的男子这会儿一句话都不说,“你发什么呆?”
百里聪安静极了,静得让海月愈来愈讶异,不禁暗忖这人在想什么。
可能是百里聪的行为感染到了他身边的姑娘,那姑娘也不再说话,禁了声。整个武库内静得落针可闻。
海月手里那盏油灯上的火焰轻轻地颤动了两下,灭了,她又没入了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和百里聪手中的灯火像是隔了一座山一条川。
“阁下找到自己的东西了吗?”百里聪低沉的男声打破了寂静。
海月道:“没有。”
百里聪道:“我们也没有。”
海月道:“那阁下认为这鲲鹏堡的武库之中有我们要找的东西吗?”
百里聪道:“不知道。”
海月道:“我也不知道。”
百里聪道:“看来是同道中的同道。”
“你们两位再这么聊下去,天都快亮了。这座武库古怪的很,我们不能久待。”那个姑娘插言道,“我们是在找一把断了的银枪,阁下找的是什么?”
海月道:“鱼鳞刀。”
“鱼鳞刀!”百里聪和那个姑娘同声地惊道,“是昔年影阁鱼里屠的鱼鳞白链刀?”
海月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