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涯龙吟 第58章 天圆月满（6）

每年八月十五这天，神兵侯府的厨房都是热火朝天的，当日要做上几百个月饼，分发到府里的各屋各院。

婳槿知道海月要和鲁若愚一起到山下的集镇去，便亲自去了一趟厨房，装了一碟子刚出炉的送过到她屋里。海月在碟子里随手捡了一块，放进嘴里前，说道：“还是热的！”

婳槿道：“半刻前还在厨房灶上蒸着，这会儿拿过来当然还是热的。也不知道姑娘喜欢吃咸的还是甜的，那两块五瓣花状的是豆沙馅的，那两块圆状的是肉馅的。”

海月其实喜欢吃甜的，无奈手里已经拿了一块肉馅的，再放回去不太礼貌，便轻咬了一口后再放回了碟子里。

“除了月饼外，还有一件东西要给姑娘。”说完，婳槿命身后随行的丫鬟上前，将她手里的包袱取过来。

海月眼见着婳槿打开包袱，从里面抖落出一件象牙白的长裙。婳槿道：“姑娘今天要和阿愚姑娘一起去赛嫦娥，这是侯爷为姑娘准备的，姑娘穿上看看，因做衣裳的时间紧，也不知道姑娘穿上合不合适喜不喜欢。”

海月惊讶道：“我只是陪阿愚姑娘去的，侯爷大可不必如此。”

“这可是婳槿姐姐亲自做的，日夜赶工了两天才做出来的。”婳槿旁边的小丫鬟说道，“婳槿姐姐的女红，可是我们府里数一数二的，姑娘快换上看看。”

难怪这两日都不见婳槿的身影，原来是在为她赶制这件衣服。海月抚着顺滑的锦缎，心里着实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捧了衣服进了里屋。

海月换好衣裳后出来，竟发觉屋里多了一人。鲁若愚穿着她母亲为她准备的那间蔷薇花纹的裙子，笑靥如花地站在婳槿和小丫鬟中间，一脸惊喜地望着海月，“姐姐，你真是太美了，美若天仙！”

海月微微一笑，低下头想再整理一下两边的广袖，“是这件衣裳美。”

“漂亮的衣裳也只有穿在美人身上才会显得美。”说着，婳槿到海月身后，将她的衣领和下摆的裙角掖掖挺，“姑娘气质清雅高贵，穿上这件更具有天上仙子的模样。”

“婳槿姐姐可真会夸人，不知夸的是海月姐姐的身形样貌还是自己的手艺。”鲁若愚嘻嘻笑道。

“当然是夸姑娘的容貌。”

“当然是夸婳槿姑娘的手艺。”

海月和婳槿同时脱口而出，屋里的四个姑娘一时面面相觑，瞬间笑作一团。

笑过之后，海月摸着对襟和腰带上的花纹图案，问婳槿道：“姑娘在这上面绣的是月相图纹吗？”

婳槿道：“对，本来还愁着要给姑娘绣点什么图案，因为时间紧，绣不出复杂精致的，还是侯爷点醒了奴婢，说既是八月中秋，又是去赛嫦娥的，就绣点月亮的图案好了。月相图纹简单素雅，绣起来也方便，奴婢就用最简单的直针在衣裳的两边对襟各绣了峨眉、上弦、盈凸等七种月相，后来感觉腰带上绣点更好看，便在腰带一周也绣了。”

海月本想再夸赞婳槿几句，忽到听“砰”的一声，只见鲁若愚在圆凳上坐了下来，双手重重地拍了一记桌面，嘟了小嘴唉声叹气道：“早知道就不叫姐姐一起去了，今年的嫦娥又不是我了。”

海月怔楞，不知该说些什么，看了一眼婳槿，却见她一脸高深莫测的微笑，这才放下心来。婳槿当然了解鲁若愚，心知这姑娘又在随口说气话，其实心里并无嫉妒海月的意思，于是故意说道：“阿愚姑娘若是觉得海月姑娘一起去了会抢你的风头，那让海月姑娘别去了不就成了。”

“那不成！”鲁若愚叫道。

“那我换回原来穿的那件衣服。”海月道。

“也不成！”鲁若愚猛然站起来，又是蹙眉又是堆笑地走到海月身边，拉着她的衣袖说道，“姐姐说好了要和我一起去赛嫦娥的，怎么能失约呢？见到海月姐姐穿着婳槿姐姐做的衣服这么漂亮，姐姐还不允许我在心里小小地嫉妒一下吗？”

“姐姐允许你小小地嫉妒一下。”海月笑道，随即看到婳槿投来一个了然于胸的愉快目光，仿佛在说：“瞧吧，不用担心，阿愚姑娘只是开玩笑的。”

“哎，我们两个都准备好了，那铭哥哥和小铮呢？”鲁若愚问婳槿道，“我来的时候都快到酉时了，铭哥哥要祭祖，还要射月，他来得及吗？”

“来得及。”婳槿道，“侯爷今天把所有要做的事情都提前了，申时的时候已经到祠堂祭过祖了，只要等月亮一出来就进行射月。”

“祭祖我知道，射月是什么？”海月问道，“这也是这儿的中秋习俗吗？”

“射月不是这儿的习俗。”婳槿解释道，“这只是侯爷作为天圆月满这两把弓的主人的一项传统仪式。”

“天圆月满。”海月口中轻轻地念道这两个名字，想起上官铭在太湖围剿廖正越等人时用的似乎就是那把天圆大弓，当时她听到船上一个士兵说神兵侯有两把神弓，没想到会在太湖上见到天圆弓的风采。

鲁若愚见海月柳眉微蹙，脸上仍挂着迷糊之色，就接着婳槿的话往下说道：“天圆月满是两把很有威力的神弓，相传是制弓大师淳于南以一棵枯死百年后又回春的千年柘木做成的，两把弓做成后，淳于南将它们赠给了他的好友裴业良将军，裴将军镇守边关，有一次，一小队敌人竟然在八月十五月满之夜自天上乘风而降，想要越过城楼进入城内，裴将军发现之后，手持天圆弓朝天连射数人，他射死了天上的几个敌人，却没能阻止地面上数万敌军的进攻，后来边城被破，将军战死。那两把弓作为遗物，被呈到了皇帝的面前，皇帝感念裴将军的英勇无畏，用其中的月满弓朝着天上的圆月连射三箭，就如裴将军射杀敌人时一般。再后来，朝代更迭，两把弓从皇家流落到了民间，辗转了好几任主人，但每一任弓箭的主人，都会像当年的那位皇帝一样，在每年的八月十五朝天射月，以表对故去英雄的怀念。”

“听姑娘这么说，天圆月满这两把神弓更像是古物，历史已经很悠久了。”海月道。

“它们的故事都已经成为传说了，当然历史相当悠久了，那位裴业良将军已经是作古五百年的人了。”鲁若愚道，“这是铭哥哥八岁的时候，余叔送给他的生辰礼物。这两把弓全都是三百斤力的大弓，铭哥哥到了十三岁才拉得动它们，可惜余叔没能亲眼看到铭哥哥拉动两把神弓。”

海月虽然知道余侯英年早逝，却没想到竟是在上官铭那么年幼的时候去世的，不禁心生感叹。

“月亮升起来了。”不知何时，婳槿跨过门槛到了外面的廊檐下，手指天边说道。

于是海月和鲁若愚也来到门外，只见一轮明亮的圆月挂在金桂的枝头，风一吹，枝叶乱颤，月儿却稳稳当当地定格在深蓝色底的天空中。海月望着这轮明月，忽然生出些许思乡之情，龙吟岛也和中土一样，每逢八月十五过中秋，除了祭月的习俗外，这个时候的潮水也最为汹涌，是观潮的好时节。海天相连处的一条银线顷刻间便化为犹如千军万马杀将过来的狂澜，等撞上听潮阁下的悬崖峭壁时更是发出震天的澎湃，激起的数丈浪花，都能溅到听潮阁的窗子上。儿时的她就喜欢趴在听潮阁的窗户上，看下面如野兽嘶吼挣扎的奔腾潮水，若是脸上溅到几滴冰凉的水珠，更是会拍手欢呼，那个时候祖父总待在她身后紧紧地盯着，生怕她一不小心掉下去。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海月默默念道，心想这个时候的龙吟岛肯定也是家家户户都在祭月拜月，神龙潭下的神龙这天里也是不甘寂寞，发出的龙吟声会回荡在小岛的上空。

“既然月亮出来了，那铭哥哥肯定开始祭月射月了！”鲁若愚道，“海月姐姐，我们也去看看，到时候一等铭哥哥射月完，我们就一起下山。”

今天的月亮升得特别早，天还未暗透它便出现了。上官家的四个人此刻都站在三省堂前的中庭，上官铭执壶在供桌旁走了一圈，给每个酒杯都斟满琼浆，放下酒壶后接过上官锐递给他的三炷香，领着上官家的人在供桌前对着头顶的月亮恭恭敬敬地三拜，拜月过后，四个人将手里的香全部插到供桌的香炉里。祭月的仪式就此完毕。

祭月之后就是射月。祭月是家族仪式，射月却是上官铭作为天圆月满的主人要进行的一项仪式。两把神弓早就已经安放在一旁的木架上，等待着他们的主人。

上官铭先是取了上面的天圆弓，左手持弓，右手从箭筒里取出三支羽箭。三支羽箭同时搭在弓弦上，上官铭朝着头顶的明月，连珠三箭。

“侯爷会连珠射？”海月和鲁若愚立在三省堂旁边的穿堂处，没有过去打扰上官家的仪式，只是在看到上官铭的一手连珠射月后，海月忍不住问鲁若愚道。

“铭哥哥是箭术高手，连珠射算什么，他还会左右开弓，两只手可以射出远近力道相同的箭，要说箭术，这世上能比得过他的可没几个，就连白虹弓箭坊的几位堂主都不是他的对手。”说着说着，鲁若愚忽然跳了一下，“快看，铭哥哥用月满弓也射完箭了，我们可以过去了。”

上官铭将月满弓放回木架上后，命高斧将弓箭抬回他的书房去。上官庆本想和上官锐一起回巨阙亭，却听他道：“我要和大哥三弟他们一起下山。”未等上官铭和上官庆面露不悦，立即添了一句道，“是师父同意我可以下山去看灯会的。”果然，此话一出，上官铭和上官庆就没再说什么。其实这一次，还是郭固主动问了小徒弟是不是今天要和阿愚一起去看灯会赛嫦娥，上官锐原本都已经放弃去看灯会了，一听师父这么问，立即回答了一个“是”，只见郭固对他笑呵呵，欣然同意他今晚的下山，只是有一个条件，不许喝醉酒，明天一早准时到铸剑坊。

上官庆独自回巨阙亭后，鲁若愚和海月来到上官家的三兄弟面前，“铭哥哥，小铮，我们可以下山了吧！我和海月姐姐都准备好了。”

“阿愚，你怎么不问问我，我今晚也和你们一起下山。”上官锐仿佛受了心伤似的，一脸苦相地说道。

鲁若愚道：“你不好好待在巨阙亭陪郭爷爷他老人家，和我们下山做什么？”

“当然是陪你一起赛嫦娥去。”上官锐作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看着阿愚衣服上火红的蔷薇刺绣，再看她精致明艳的妆容，头一次发现原来阿愚也会有妩媚的一面，“文姨今年给你做了这么漂亮的衣裳，今年的嫦娥肯定是你。”

“二哥这话说的挺对的。”上官铮在旁帮腔道，“阿愚，你这身蔷薇裙到时候肯定艳压群芳，大哥，你说是吧？”

上官铭没注意他两个弟弟的话，看着海月身穿婳槿做的这身素色月相纹的广袖裙，微微发怔，“姑娘穿这身衣服很漂亮。”

“是婳槿姑娘的女红手艺好。”海月低下头轻轻说道。

鲁若愚站在上官锐和上官铮中间，笑意盈盈地看着前面这两人，然后左看看上官锐，右看看上官铮，弯弯的眉眼仿佛在跟两兄弟说：“快看你们大哥和海月姐姐。”他们很少看到大哥上官铭此刻脸上出现的温柔与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