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天光水榭的议事结束后,上官铭怕秦敬德身体支撑不住,让人扶这位老堂主回屋去休息,又赶紧派人下山去请位大夫来府中候着。
秦敬德清了清干痒的嗓子,笑道:“我还不至于老到动不了,侯爷不必如此紧张。”说虽这么说,但也没有逞强反驳上官铭的建议,转过身对宁折道:“宁阁主,我下午就不跟着大伙儿去你那儿了,还请多多见谅。”
宁折道:“不过是去看些新式玩意儿,秦堂主身体要紧,说什么见谅啊?”
吃过午饭后,众人休息到未时,在含光阁主宁折的领路下到含光阁参观新研制出的一种袖箭和一种像花儿似的暗器。含光阁位于府中高地,简简单单的一个院落里又有简简单单的三座楼阁,登上楼可凭栏俯瞰府中的天光湖和大片的水杉林。
“各位堂主若是来得再晚个把月,就可以欣赏到天光湖周围的红杉林了。”宁折一边在前头领路,一边说道,“真真是美不胜收。”
郭又霆笑道:“全侯府就数宁阁主的含光阁占的地理位置风景最佳,就连巨阙亭也比不上。不过要我说啊,秋天的红杉林风景再好,也比不上我们川中的黄龙彩池,入了冬,那景致才叫绝,只见眼前彩池斑斓,远处雾凇洁白,就像是进了个琉璃仙境似的。”
“郭堂主你还真别这么自夸,说起来侯府里的这片红杉林景致好的时候,你还没见过呢!”风为止道。
“哦?”郭又霆道,“如何个好法,风楼主说说看。”
风为止道:“若单单一片红杉林确实不出彩,但我们神兵侯府里的这片红杉林是围着天光湖种下的,五十余年才长成这般参天挺拔,水光潋滟,层林尽染,最妙的是在清晨,天光湖上升起一层薄雾,雾气在林间流转,那意境也跟在仙境似的,却与郭堂主口中的黄龙彩池仙境不一样。”
风为止画的一手好丹青,武林中能与其画技比肩的恐怕也就蜀中唐门的唐天秀了。爱画的总讲究意境,就好比宣纸上的那点留白,就是给自己无限想象的。
郭又霆摇头笑道:“风楼主是雅人,又霆是粗人,您说的意境,我听得似懂非懂。不过有一点我是听明白了,就是——若得空,一定要亲眼欣赏一下府中深秋时的红杉林,到那时,我一定起个大早,擦亮了眼睛去看风楼主说的意境,指不定还能从中见到仙子呢!”
说罢,一行人听了哄然大笑,正当大家笑意融融时,突然前头的人止住了脚步,于是全都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宁折对跟在身后的人道,说完又问守在院门口的随从,“都安排妥当了吗?”
“回阁主,都安排好了。”
宁折点点头,转而脸上挂了笑容,侧过身将手一让道:“请侯爷和诸位堂主入院。”
上官铭第一个迈进含光阁院内,一进去,只见主楼的大门口已摆了一长排相连的座椅,阁里的随从见侯爷和堂主们都来了,忙将准备好的茶壶端了出来,给茶桌上的茶碗一一倒上。
柳如东哈哈笑道:“到底是宁阁主讲究。”
宁折淡淡一笑,将手让道:“请侯爷与堂主们入座。”
含光阁为试验暗器,空旷的院落里常年竖着碗口粗的木桩,每根木桩上都是痕迹斑斑,细小的洞口布满全身,到了完全不能用时又以一根等粗等长的替换。所有木桩都是可以拆卸组装的,院子里总共设有十二个桩基,每次都会依据所试暗器的特性来安放或调解木桩的数量与位次。此番共聚含光阁,他们先要看的是一种阁内新研制出的袖箭,此袖箭于数日前刚刚试验成功,就连上官铭都还没亲眼见识过。让在座各位略感惊讶的是,为了展示这种袖箭,离他们数丈之远的十二根木桩不仅让人用厚厚的柴草围困住,还被摆成了个圈。
趁着宁折给随从嘱咐之时,坐下的几位堂主已经在交头接耳相互窃窃私语了。陈谏没有陪坐,只站在上官铭身后侍立。上官铭撇过半个头,轻声问道:“陈谏,宁折的这套袖箭,你见过了吗?”
陈谏欠身,小声回道:“还没。这袖箭是有位江湖客人特别定制的的,前些天含光阁还传出话来说做不出来,宁阁主心烦出去一趟散散心,回来竟然想通了,听说用了两天两夜的工夫做出来了。”
“哦?”上官铭侧仰着头看了一眼陈谏,心想宁折擅长暗器制造,头脑玲珑剔透,心思巧妙至极,能让他苦思冥想才研制出的暗器,也不知奇在何处,几支袖箭难道还能射出个天女散花来不成,正想着,眼角余光瞄见宁折嘱咐完阁里的几个弟子,朝座位这边走了过来。
宁折入座前,先拱手道:“让侯爷和堂主们久等了。”
“你也赶紧坐下吧!”上官铭道,说着左顾右盼地笑了笑,“大伙儿都等不及要看你新研制出来的两套暗器。”
“是。”宁折含笑入了座,向已经站在场中央的人点了点,表示可以开始了。那人一身乌衣劲装,是含光阁里的资深弟子,身形轻捷一转,手臂伸扬,袖中的机括暗中一开,两支支三寸长的短箭以从他袖口中射了出来,正中前头柴草桩子。
“箭射出来声音倒是不大。”上官铭是箭术行家,对于袖箭自然也有见地,就刚才那一下子,不仅目不转睛地观察了袖箭射出的方向、速度和命中方位,还用耳朵仔细地辨听声音,结束后,小声地与宁孤铜交流道,“比一般的袖箭射出来的声响小了一半。”
旁边的宁孤铜点了点头,“如果只射出的声音比普通袖箭小,何谈稀奇?”
“就刚才一刹那,我怎么好像看到了不止两支箭矢?”上官铭微蹙了眉头道。
“就这么完了?”柳如东声大如吼,又是个急性子,“宁阁主,我怎么觉得你这套新袖箭——很一般啊!”
宁折心里笑这位柳堂主的心思和他宽阔的身体一样粗,接着又听风为止问道:“宁大哥,刚才徐劲发出了几支袖箭?”不禁露出微微笑容,“从袖中射出的有两支。”
风为止猛然偏过头,看了一眼宁折,又随即将目光转向前面的场地,道:“可否让小弟
过去一探。”
宁折心知他已看出了其中门道,伸手一扬,站起身来说道:“大家都过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这套袖箭的奥秘了。”
话音一落,坐着的一排人纷纷站起来,连着身后跟随势力的也走了过去。一群人团挤在十二根柱子中央的空地上,上官铭、宁孤铜和各堂口堂主站在前测,围着袖箭射入的柴草桩上找箭矢没入的地方细看。
陈执拨开捆作紧紧一团的柴草,想插看袖箭射出的力道如何,听旁边的宁折介绍道:“这袖箭的力道和速度都不差,隔着五六丈的距离,箭头也能没入到桩木里头去。”
“宁大哥,你这套袖箭的与众不同之处是在这里吧!”风为止与人群站的位置不同,立在另一个桩子旁边,拨开柴草将里面的银色短箭露出来给大伙儿看,说着又朝身侧的上官铭和宁孤铜欠了欠身,“侯爷和铜爷想必也瞧出其中端倪了。”
“还是侯爷、铜爷和风老弟眼睛亮。”宁折拍掌赞道,“这袖箭比别的不同之处就在于箭中有箭。”他上前几步,将大多人没有注意到的那两根细小的短箭从桩上拔出捻在指间,半分粗细两寸长的两支箭矢在阳光下闪烁耀眼。正当在场所有人赞叹时,宁折忍不住眉眼露出笑意,两脚又循着圆弧挪动数步,指着另一个桩子说道:“这里还有。”说完,用手里的银色短箭拨动柴草,从里面拔出几根细如毫毛的银针,与刚才的两支银色短箭一同放入掌上,供他人参观。
上官铭负手笑道:“箭中有箭,箭中有针。原来是连环暗器,宁折,亏你研制出来了。”
宁折手掌一收,将掌中的短箭与细针悉数握住,转手放入阁中弟子准备的木盒之中,“我只不过是按着那位客人的要求做的罢了,那位客人来的时候,说要一种适合连环命中周围人,特别是要在被围攻时适用的袖箭,还说一箭射出,要能命中对面的人,还要伤得了侧面和后面的人。”
“箭矢射出时,上面带着放箭最初的力道,当那股力道撞上某物时,力道的大小和方向都会发生相应的变化。”上官铭道,“我说的对吗?”
宁折拱手,“不错,侯爷解释的很对。”
“不对!”柳如东站在人群里,脱口一言声,惹得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看向他,自己反倒是吃了一惊。
宁折一边笑一边攒眉道:“不对?柳堂主说说看,有何不对。”
柳如东鼓足了腮帮子说道:“箭矢射出,那力道是往前的,只见过强劲的利箭可以透过一人身体时再射入其身后那人,从没见过能再射向旁边人的。”
宁折双眼圆瞪地看了他一眼,又和已然了解原理的上官铭、风为止等人对视了一眼,笑道:“柳堂主说的是,普通箭矢射出确实是如你所说,力道只会在一根直线上,不会弯折。可你忘了吗?在下宁折,专是让暗器拐着弯走的。”说罢,引得一群人大笑。
风为止见柳如东瞪大了眼睛一脸茫然,有心提点道:“除了最后射出的银针,第一道与第二道短箭里都暗带了机括,不然宁阁主又不是神仙,哪来的神通能让箭矢和银针拐弯?”
“啊!?”柳如东这才恍然悟出其中奥妙,“原来如此。”
袖箭展示完后,接下来便是一套更精巧的暗器。不仅精巧,还很别致,一般人见了根本不会联想到这是一种可以杀人伤人的器物。
在让含光阁弟子展示前,宁折特地将那小巧之物放在托盘里,令一排人先观赏一番。那暗器由一根细链子吊着,杏仁般大小,通体闪着银光。在这之前,就听闻这暗器被描述成像花儿一样,上官铭越看越觉得这小物件像是个没开放的花骨朵。对,就是花骨朵!心里电光一闪,上官铭似是明白了什么,将那花骨朵拿起来,捏在指间左右辗转着细瞧,发现其间果真有花瓣纹路,数了一下,有五个花瓣。
宁折越过中间的宁孤铜,看向上官铭的方向,见其嘴角微挑,想必是看出了什么。上官铭很想将那片片银色花瓣掰开来,但又怕触碰其中的机关,便放回了托盘,看着那小东西从一双手转到另一双手。
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后,重新回到了宁折手中。宁折伸了伸两臂站起来,右手食指勾着链子,下面吊着的金属花骨朵在众人目光下一晃一晃。
“此花有五瓣,内中有细花蕊十根,是朵梅花。”宁折斜着头看链下晃动的暗器,淡淡说道,“不作兵器时,可做女子头上的步摇钗钿,亦可悬挂于腰间。”
“照这么说,定制这件暗器的是位姑娘。”
宁折道:“来定制暗器的是个男子,但他也是个中间人,说是有位友人嘱托他要我们含光阁制造一件小巧如梅花一样的暗器。”
“别管是给谁使用的,宁大哥还是先展示给我们看看吧!”风为止道。
“请侯爷和堂主们走近一点。”宁折往木桩那边走去,上官铭和其他堂主们闻言跟上。宁折站到离一根木桩三丈之远处,一手捏着链子,另一用两根手指在链子上一捋,捋至花骨朵暗器的底部,那朵银色梅花瞬时绽放,不等众人来得及看清楚,就听到戳戳戳暗器钉入木桩的声音。
原来这朵梅花通体都可当暗器之用,花蕊花瓣皆可谢落。上官铭矮下身段,两眼直盯嵌入木桩里的金属花瓣和花蕊针,“这暗器只可用来对付近身的人,而且力道也不是很大,应该是用于女子防身之用的。”
“又要当饰品又要用来防身,可不就是女子使用的吗?”
“宁阁主,两种暗器我们都见识了,算是又开了一次眼界。”郭又霆道,“您还没告诉大家这两种暗器叫什么名字呢?谁不知道您是个讲究人,手里做出来的暗器都要取个好听响亮的名字。”
“袖箭名为怀穗。”宁折道,“至于这梅花暗器,我却一时想不出好名来,由这暗器的主人自己去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