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从船底的大洞里钻出去的人永远也出不去了。这就是这只船的精妙之处,它有一个夹层,夹层里又分割开来四个小舱,因此把底部凿穿,水也只是灌进了夹层,只要上面一层还在,整只船便还可安然无恙地浮在水上。早在神兵侯府决定拉船北移时,就命人在底部凿开了四个洞,湖水就已经灌满了夹层,后来水盗再在上面一层凿两个洞,等于是把整只船彻底凿穿了。有些水盗钻入船底漏洞逃生,一到下面就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清,往下游一段碰了壁,才觉大事不妙,完全像是进了灌满水的木箱子,水里面无光无氧,耳朵里尽是一长串的咕噜咕噜水泡声。此种情况,横冲直撞后找不到出口便只能死在其中。
船继续往下沉,谁也挽救不了这只含有鲁氏精巧设计的大船。上官铭站在一水之隔的船头,暗暗叹惋,世上果然没有凿不穿沉不没的船。可神兵侯府会拼劲全力去就船上的人,上官铭拿出一半的人力用来救人。
待在船上的那些人一开始把全部的力气用来喊救命,喊到嗓子哑了才停下来,可是船正在慢慢倾覆,平坦的甲板渐渐往一侧倾斜,有些被安置在船沿的人一下子就翻身落了水。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饺子,砧板一斜,饺子扑通扑通地落入水里。他们的手脚都被困住,落了水连扑腾的机会都没有。
神兵侯府的四只小船划到沉船附近,十来个人直接跳入水中把落水人手脚上的绳子隔断,让他们恢复自由之身,待他们露出水面,这些人就安全了。
陈训站在一只小船上,手里挥着一把飞廉。飞廉本来只有六尺长,在这紧急状况中又被他接了一段。等到他靠近沉船时,发现飞廉已无用武之地,他可以轻易地跳至沉船上。
船身倾斜得厉害,虽还能站住脚跟,但一不留神就会跌倒滚到湖里区。陈训上船后用飞廉勾住沉船上斜的一侧船舷,就着固定的一头,拉住绳索才敢在甲板上自由走动。他先将尚在甲板上苦苦挣扎的官兵扫视了一遍,粗略估计还有二十多人。
“唐大人!”陈训发现唐紫英负背而捆的两手紧紧抓着烧残的桅杆底部,被绑在一起的两条腿使劲在甲板上往上蹭,脸上汗水涔涔而下,因为用力和惊恐扭曲到了极点,
后面还有六人用和陈训同样的方式上了沉船,陈训对他们道:“我先去救唐大人,你们快去救各位军爷,记住,割断他们手脚上的绳子即可。”
幸好神兵侯府人手足够,再加上这些官兵个个都会水性,只要让他们手脚不被束缚就能在水里活命。足下大船迎风南进,上官铭看见远处一个一个士兵被救下,心中略略舒了一口气。
“毒蛇都快溜了,还看这群在水里乱窜的鼠辈干什么?”宁孤铜道,“廖正越越逃越远了!”
上官铭收住视线,大声道:“把我的弓拿来!”
天圆长弓射程最远可达百丈,上官铭稳住下盘,搭弓拉箭,瞄准远处逃逸之人。手指突放,三支箭矢破空而出,射向远处小船上的人。
“快低头!”廖正越伏低了身子,大声喊道。两支箭射入了水中,还有一支不知去了哪里。这时,身边有个兄弟一声大叫,原来负责划船的一个兄弟背后中了一箭,亏得他没有叫出来,可是手上的船桨因吃痛而脱了手。
廖正越道:“快抓住船桨!”等另一人抓过快速划动后,他又去看受伤的弟兄,可这一箭正中其背心,不到片刻,中箭者就一命呜呼了。
廖正越一只拳头攥紧,另一只手去拂上弟兄未瞑目的双眼,嘶声力竭地喊道:“快点划船!不然我们都要死!”
划船者额头上大汗淋漓,眉眼间沾了汗珠,使得他视线模模糊糊,但他不敢擦汗揩眼睛,只顾闷头划桨,前方是无边无际的湖水,后方却有大队人马来追捕他们。
上官铭跺跺脚,催促划船的那些人再加把劲,手里的动作也没落下,再一次搭了三支箭,将长弓拉满。在他快要放箭时,头顶上空有一排利箭呼啸而过,直直地飞向水盗的小船。
上官铭微微一愣,随即大喜,心想肯定是晁将军的战船发出的弩箭。他放下弓箭,回首望去,只见后面几十艘大船小船气势汹汹而来,从三个方向形成合围之势。
“刚才那排弩箭不是晁将军那边射来的。”宁孤铜指了指头顶,又指了指箭射来的方向,“霹雳堂和太湖水帮的船上都没有配备如此精良的连排□□,这箭是陈训那边射来的。”说着嘿嘿一笑,“应该是那位唐大人发射的。”
唐紫英爬出弩窗,趴在渐沉的船面上,朝那排弩箭飞出的方向望去,哈哈大笑道:“廖正越,都说你狡猾无比,竟也没发现这艘船上有弩窗!”他先前被水盗折辱得厉害,好几次都心生胆怯,想泄露出船上弩窗的机关所在,期盼水盗能放自己和弟兄们一条生路,但见到神兵侯府守在外面与水盗僵持不下,心念晁将军的大批水师正乘风破浪而来,再加上被廖正越随手劈死的那个兄弟的血还留在甲板上,才渐渐压制住自己愚蠢的念想。如今廖正越等人已是穷途末路,落网是迟早的事。
被解救的士兵众多,神兵侯府的大船去追捕廖正越了,留在此处的小船不够用,因此陈训向空中发射了一个焰火讯号,请霹雳堂和太湖水帮的人前来支援。一炷香后,两个帮派各出动的三只小船已到了跟前,在水里游荡的那些人纷纷抓住船舷上岸。
“唐大人!这船快没到水里了,您快下来!”陈训站在小船上喊道,“我们得赶紧去和晁将军会合。”
弩箭虽然是向水盗的小船方向射的,但两方隔的距离越来越远,唐紫英也无法判断他的箭射中了几个水盗,他往弩窗上砸了一个拳头,恨不能再射几排弩箭,可惜弩窗和所有机关中的弩箭已全部淹没于湖下,他只好放弃。
陈训的小船在唐紫英的左侧,他只要挪一下身子,再纵身一跃即可上小船。唐紫英呼喝一声:“我这就下来。”当他小心挪动步子时,忽然被一股大力拖住了脚踝,整个人被拉近了水里。
“唐大人!唐大人!”陈训大喊,“不好,这里还有水盗,大家小心!”
那是唯一一个从夹层的底舱里逃出来的人,他在水里待的时间太长,浮出水面时脑袋都还没清醒,唯一的念头只想活下去。他靠在沉船边的一个小角落里,两手虚弱地扶住船的边沿,时不时地钻进水里掩藏自己。等到神识全部恢复时,惊恐地发现周围全部都是敌人,一个弟兄都没有看到,他九死一生地从逃出船舱,而其他弟兄竟无一幸免,心里全是凄楚和绝望。当他看到唐紫英的时候,心想反正是一死,也要拉上一个官府的当垫背。
唐紫英被扼住喉咙,惊慌之中吞了好几口湖水才出水。只听到有人喊道:“唐大人在那边!”接着,他又听到身后的人恶狠狠道:“让你再活一口气,我这就拉你陪葬,去见我的那些弟兄们。”
唐紫英以为身后的人手中有利刃,吓得在水中瑟瑟发抖,但很快就定下心神,决定在水里和这水盗搏上一搏,一雪前耻。猛然双脚蹬水,奋勇转身时,只见水盗的右手高高举起,狰狞的面部固定在了一个表情,其中还带着突如其来的痛苦。很快,唐紫英就看到了周围的湖水被染成了红色。
陈训手一拉,收回嵌入水盗背部的飞廉,叫道:“唐大人,您没事吧?”
水盗的尸体沉入水中,溅起一圈小水花,血水在唐紫英周围涌动。“我没事,多谢少侠相救。”
神兵侯府的大船渐渐放慢了航速,等着后面的三支船队赶上来。湖上晨风习习,吹得风帆左右晃动,与桅杆相撞时夸啦夸啦作响。上官铭咧嘴笑道:“全叔竟然偏了私,给澄王殿下打造的船上转了弩窗机关,等这湖上的事情平息,我要到他跟前好好说说。”宁孤铜与他并肩站立,闻言淡淡一笑。两人目睹残余的水盗做最后的挣扎。“像不像是太湖上的一场围猎?”宁孤铜道。
身后响起号角,晁轸之的船队赶了上来,与神兵侯府齐头航行。上官铭对旁边大船上的那位戎装将军抱了抱拳。晁轸之亦向其点了点头。
一起逃路的弟兄只剩了十二个,其中有只小船上的人全军覆没,船桨落入了湖里,随波逐流,越漂越远。廖正越大汗淋漓,他来不及悲愤,把自己所乘小船上死掉弟兄的尸体一个一个地推入湖里,亲眼看着他们沉入水底。这对他们来说不会有良心上的过不去。太湖的水盗生于太湖,亦将死于太湖。这是廖正越义父常说的话。
号角长鸣,鼓声大作,浩浩荡荡地水师如同几座移动的大山,涉水逐浪而来,直押他们头顶。廖正越从来不是等死的人,即使劫数难逃,他也要做最后的努力。他一把躲过同伴手中的船桨,自己拼命划动湖水。
随着越来越近的距离,廖勇看清远处那人的动作,叹道:“一点都没变,还是那副脾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