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散去,太湖在夜空下露出本来面目,静谧广阔,一眼望去,星空和粼粼水面相接。晁轸之在甲板上站了大半宿,亲眼目睹浓雾从湖面上撤去。他抬头望天,看到头顶星光灿烂。
“将军,快到寅时了!”底下的一帮副将当中,数裘屏最年轻,也最心急。他不是殷甲军出身,却十分信任仰慕晁轸之的能力才干,心想晁将军面对一座空空如也的霜花荡能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必然早做了打算。裘屏心高有勇,想着趁此机会立一番功劳,说不定运气好的话还能到天子脚下去当差。可现在眼看着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整支水师仍在霜花荡附近按兵不动,他实在是心急如焚。
晁轸之道:“我知道。”船上的刻漏被移了甲板上,此时显是的时间正是寅时。
“将军,我们还要等下去吗?”裘屏急切地问道,“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是啊,天就要亮了。晁轸之心口默念,他虽表现的不急不躁,但心里却开始掂量去留的问题。夏日夜短,再过一个时辰,东边就要露出鱼肚白了,到那时,即使还能再行动,但士气必然大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难道老天爷今夜没站在他这边?
正想着,耳边传来有人落水的声音,其间还夹杂着嘶喊声,晁轸之道:“发生什么事了?”
“报告将军,有只船上的人打起来了。”士兵报告道。
“仗还没打呢!敌人没抓着,自己倒先窝里反了。” 晁轸之脸色一沉,“说,是哪些人敢在这个时候玩忽职守!”
这士兵是跟着晁轸之一路从洛阳来此的殷甲军之一,干净利落地回答道:“那两名士兵一个叫成朴,一个叫铁六,是裘大人手下的。”
“老裘,”晁轸之听完,将目光移向裘屏,似笑非笑地说道,“原来是你手下的人。”
裘屏被盯得面耳发红,忙单膝跪地,抱拳道:“将军,是属下管教无方,属下必定严惩滋事内斗的那两人,还望将军恕罪。”
整支剿匪的水师本来就是由殷甲军和各府衙的官兵联合起来的,晁轸之虽为这次剿匪行动的主将,各府衙派出的人都归他统领,但那些人到底不是自己带来的人,若剿匪成功了,他怎么处置不听话的人都无妨,若剿匪失败,那就又是另外一番场景了。晁轸之道:“重要时刻竟敢如此目无法纪,肆意闹事,这种人理应严惩,你知道若是在殷甲军中,有人触了军规是怎么办的吗?”
裘屏跪在甲板上,心里一面叫苦,一面大骂,说起来成朴和铁六也不是在他手底下干活的人,只不过这次无锡府衙能出的人少,便拉了这两个狱卒来充数,没想到就这么两个人给他惹出事端来,还阻他高升的路。之前还禀报他说抓住了四个水盗,甚至送上来一把水盗携带的古琴,几个人就等着向上头领赏,这回莫非是为了争功而打起来了?
殷将军治军森严天下皆知,殷甲军作为当朝最精锐的一支军队,军法必然严苛。曾经有一次,军队在北境打了一个大胜仗,庆祝时有两个士兵喝醉了酒与附近的村民打架,殷将军便下令将那两人各打五十军棍并逐出军队。晁轸之眼睛雪亮,裘屏的紧张和不甘尽收他眼底,“罢了,既是你的手下,就由你处置。”
裘屏暗松一口气,“谢将军海涵。”
“传令下去,再有闹事者,直接军法处置!”晁轸之一字一顿地说道,“既然跟着我晁轸之出来剿匪,就要守我的规矩。”
“将军,有人混进了船队!”有士兵指着不远处的小船高喊道。
远远望去,只见到那只乌篷船上有一个迅速舞动的白衣身影。所有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有可能是水盗,原来不是士兵窝里斗,是有外人混进了船队。晁轸之立即让人把廖勇叫过来。廖勇上了甲板看到那抹身影,摇了摇头,“廖某不认识那个人,霜花荡里从来没有年轻女子。”
那会是谁?是廖正越请来的江湖高手?正当所有人纳闷时,又有人叫道:“将军,那个人冲我们这边来了!”
“将军,什么人这么大胆?还请派属下前去迎敌。”裘屏在旁建议,想趁此表现一下自己,将功补过。实际上不等他请缨,那只乌篷船上的打斗就引起了周围的一片骚动,有几只小船已经划了过去。
什么样的女子敢在上千人的水师中闯荡?晁轸之充满兴趣,“是敌是友还不一定,传令下去,都先别轻举妄动。让弓箭手准备,但先不要放箭。”
海月将乌篷船上的两名士兵打落水后,拼命地撑起乌篷船往大船方向划去。她不知道晁轸之在哪只船上,但相信作为主将,晁轸之必定会待在其中一艘大船上。“晁将军,晁将军,我是海月——,我是海月——谢溯在此——谢溯在此——”海月一边划船,一边喊道。
“那姑娘在喊晁将军。”裘屏道,说完又细听了一会儿,“将军,她好像在喊您,还有什么月,什么谢溯……”
晁轸之看清了乌篷船上的人,那是他之前见过的海月,还有谢溯。他见到谢溯躺在乌蓬船头动也不动,不知是晕了还是受了伤。“快,派只小船过去接应,把那那位姑娘和公子都带到这里来。”晁轸之急切地命令道。
“是。”
等传令的士兵下去,裘屏疑惑地问道:“将军,您认识那两个人?”说完,迎面看见晁轸之面色不善地瞪了他一眼,忙止住接下去说的话。他本想着原来成朴和铁六不是闹事之徒,是有敌人混入了内部,顶多是疏于防范而非目无法纪,不成想混进来的竟然是晁将军认识的人。今夜到底还有多少意外要发生,裘屏苦笑。
海月和谢溯的乌篷船快到大船边时,晁轸之亲自到船舷的跳板那里迎接。
“小心点,谢公子受伤了。”海月对背谢溯的士兵叮嘱道。
等两人一同登上了晁轸之的大船甲板,海月才重重地松了一口气,擦了一遍额头上的汗水,告诉晁轸之乌篷船里还有两个水盗,最好派人下去看管,以免那两人逃脱。
晁轸之看到谢溯额头上有伤,从伤口中沁出的血染红了重重白色布带。看他苍白的面容和脸上纵横的血迹,应该是受伤后隔了一会儿才包扎上的。幸好随行的军医在这条船上,连忙过来给谢溯治伤。
“海月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晁轸之一面看军医给谢溯诊脉、擦洗伤口、涂金疮药,一面问道。
海月此刻已平复了心绪,但是今夜又是下水又是被绑又是打斗,不仅狼狈,更是疲惫,原本洁白的衣裙此刻血污斑斑,两鬓乌发沾了湖水汗水,贴在两颊上。她双眼盯着昏迷不醒的谢溯,只说道:“先等大夫把谢公子的伤看好。”
重新包扎好谢溯额头上的伤后,军医松了谢溯身上的衣衫,发现他身上腰间有好几块淤青,像是被人用拳脚打的,手脚都有被绳子绑过的痕迹。看到这些,晁轸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他认识的谢溯是锦衣玉食的豪门公子,除了被谢父教训过以外,还从未有人敢如此打他。
军医给谢溯身上的淤青处涂了药膏,道:“将军放心,这位公子身上的都是皮外伤,并无伤及五脏六腑,就额头上的伤重了点,需要再慢慢调养。”如此,晁轸之心中的石头才落下。
等谢溯被安顿好后,晁轸之领着海月来到甲板,再一次问道:“姑娘,你和小溯白天的时候不是去拜访骆秀士了吗?怎么会来到我这水师当中?小溯身上的伤是哪里来的?”
今夜发生的种种,一句话根本说不完,但即使说来话长,海月也一定要说,最重要的是,她要告诉晁轸之,在他的水师当中,有两个无知小人,那两人听信谗言尚且可以被原谅,但后来起了歹念想杀人灭口就实在罪无可恕。
“……”海月张开口,话还没说,夜空中突然接连出现三道长长的红色焰火,耀眼如闪电,随即就有士兵上来道:“将军,有信号!”
晁轸之笑着大喊一声“好”,精神瞬间抖擞开来,“终于等到了!焰火发出的地点在南边,那是神兵侯府镇守的方向,传令下去,命所有船只往南进发,向红色焰火发出的方向全速前进。”
“姑娘,晁某现在还有大事要办,等我将水盗一网打尽后,再来听你说你们遇到的事。”海月能明显感到晁轸之的兴奋与激动,沉寂了一个多时辰的号角和鼓声再次发出声响。作为回应,晁轸之命人也向空中放了三道绿色焰火。不到片刻,夜空中出现数次三道绿色焰火,不仅是神兵侯府,这片湖上还有数方船只。所有人都在等待焰火升上天空的这一刻。
晁轸之笔直地站在船头,眼望前方。湖上的夜风扑在他脸上,扑在船帆上,整支水师,无论大船小船,都在以最快的速度向南进发,但晁轸之还是急迫万分,心里一直在念叨着船能快点,再快点。在他们约定的暗号当中,红色焰火代表的是最紧急的情况,想必神兵侯府的人已经和廖正越开打了。
不出一个时辰,藏蓝色的天空就会渐渐淡去,满天星辰慢慢隐去光辉,消失在天幕之后,只有启明星依旧明亮。黎明将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