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粒灯火原是指引他们前行的,现在被矮子带进了船舱,前方再次陷入了黑暗。谢溯凝神定气,耳听八方,撑竹篙时少用了几分力道,故意放慢速度,渐渐拉开与前面那只船的距离,“快动手了。”
海月将外层的琴囊褪去,一手抱琴,另一手五指抚在琴弦上。谢溯慢慢移动步伐,转到海月身前。这时,前方的迷雾中传来一句高声问话,“小兄弟,你们二位还在后头吗?”
“在。”
几乎是同时,只听“嗖”的一声划破夜雾,一支利箭朝着他们射来。
“小心!”海月喊道,忙拉着谢溯扑倒在地。紧接着,又是一箭破空射来。海月惊叫:“他们船上竟然有弓弩!”
“啊!”谢溯伏倒在地,大声惨叫道。
海月惊道:“你被射中了?伤在哪儿了?”
谢溯痛苦呻吟道:“胸口,啊,我想我快死了!”
海月焦急万分,慌乱地在他身上摸了半天却没有摸到任何箭枝和血迹,反被他紧紧握住手腕,只听有个细小的声音在耳边说道:“我没事,假的。”简短的五个字过后,又是一阵凄厉的惨叫声,“啊,啊!”
海月先是一愣,后明白过来,忙跟着一起演戏,假装哭泣道:“你,你怎么了?我给你把箭拔出来。”
趁着这段“拔箭”的戏,谢溯一边撕心裂肺地惨叫,一边时不时地在痛苦呻吟中与海月交流对策,“啊……痛死我了,你轻点儿……”而后又小声快速地说道:“我对付那个矮子,划船的高个子留给你。”接着那声高叫几乎是要喊破喉咙,“啊!”
就连海月都被他的这声叫喊惊住了,心想这人演得也太逼真了。“接下来怎么办?”海月对趴伏在地上的人问道。
谢溯折起一条腿,支起一只手臂,若是在天空清朗的时候,旁人就会发现这就是一头伏低了身子,伺机而动的猎豹。谢溯默默抓紧了竹篙,眼神锐利但又充满紧张,牢牢注视前方,“他们会过来的。”
“那你?”海月生怕又有利箭射来,遂单膝跪地,压低了身子,怀里抱着她的海听龙吟,右手食指拨在宫弦上。
“箭拔出来,我晕过去了。”谢溯狡黠地扯起嘴角,低言道,“嘘——”
划桨的水波声越来越近,看来他们是在按原路返回。重重黑暗迷雾后面,有声音道:“怎么没声音了?”
“肯定是那公子哥昏死过去了。”
“还有一个女的,那女的好像没有受伤。”
“就一个女的,哈哈哈,我们兄弟俩难道还对付不了一个姑娘吗?现在肯定是怕得不敢出声了。”
那如豆粒般大小的灯火晃晃悠悠,再一次显现在谢溯和海月的视线里,乌篷船的船头一点一点地冲破水雾,越来越靠近他们的浮岛。
一看见船上人影,谢溯立即叫道:“就是这个时候!”抓起竹篙往那个矮子的胸口猛戳去,又眼疾手快地用竹篙挑起他们甲板上的渔网套住矮子的头,连轴转得那矮子不仅失了方向,眼冒金星,还连连苦叫,“老李,老李,快救我!”
在船尾划桨的高个子惊觉情况不对,“罗锅,发生什么事了?”一个箭步穿过乌蓬,见矮子头上被罩了个渔网正兀自转圈。老李本想扯去他头上的渔网,不料他这位同伴以为敌人近身来打他,叫得更厉害了。
“罗锅,罗锅。”老李按住他双肩,可还没等矮子停下来,就瞥见一个灵动的身影跃过水面,迎面向他袭来,他不比矮子那般反应迟钝,举起手里的弓弩就朝海月的眉心射去。
海月惊心,说时迟那时快,在空中急急旋了个身躲过利箭,又一个翻身一脚踢中高个子持□□手腕,踢飞了他的武器。
于浮岛之上的谢溯抓住这个大好时机用竹篙往高个子头上猛烈一击。高个子头上吃痛,但也没有被打晕过去,只一个趔趄,便迅速抓住谢溯还没收回去的竹篙,瘦长的脸上浮出阴阴笑容,蓦地把那竹篙往后抽去,反弄得谢溯一个猝不及防。幸好还有海月在那高个子身后,两脚一蹬,凌空飞起时往两个水盗头上一人一脚。矮个子直接往前一倾掉入水中,高个子下盘稳当,仍是屹立不倒,只是头上再加一击,弄得他头晕目眩,眼前不住地迸出一颗一颗金星来,情急之下便松开了手中的竹篙,给了谢溯一个缓冲余地。
海月不等他清醒,在他正面拨起手中琴弦。弦音脆响,正中他脑门。只听一声闷叫,高个子猝然到底,双手捂着脑袋在地上不停辗转翻滚,“啊,啊……”
“海月,他怎么了?”谢溯隔水问道。
“只是让他脑袋痛一下而已。”海月冷冷道,往地上的人腹部踢了一脚,正中其气海穴,这才叫他安静了下来,“那个矮子呢?”
谢溯环顾周围,道:“刚才被你踢下水了,不知道……”话音未落,就被一股力道拖住脚踝拉下了水。
那矮子在船上被谢溯耍得团团转,不想到了湖里就像是鱼儿得了水,不仅挣脱了头上的渔网,还无声无息地潜到了谢溯所站之地的水下。
水盗的偷袭打了谢溯一个措手不及,虽然也会游泳,但其水性比起常年在太湖里打滚的水盗来说就差远了。谢溯展开双手双脚,拼命想钻出水面,可是矮个子靠着潜水技能,一个劲儿把他往水下按,就是不想让他出水。
海月站在船头盯着他们落水的地方,只见水面浪花四溅,半晌后也不见有人探出头来,急得直跺脚,心想这样下去谢溯岂不是要溺毙了。她看高个子中了她的音震,再加上被点了穴,一时半会儿是不会醒过来的,于是放下琴,跳入水中。
水里的光线比岸上更暗,下去便是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海月凭着那两人在水下争斗引起的水波震动和水流声判定方向,可是那两人已缠斗在一起,水下又不能出声,她无法辨别哪个是谢溯哪个是水盗,万一救错了人就不好了。
钻出水面,海月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抬头瞧了一眼倒在船上的那个水盗,本思量着如何赶紧把水下的两人弄上岸,却感到身后的水流有异样,心中不禁大喜,心想来的正好,都不用她想法子了。她是在海岛长大的,从小与海里的鱼龟虾蟹追逐嬉戏,论潜泳也不会比这些水盗差。她就静静地等着身后的人靠近,等到两人只差一臂距离后,突然两脚蹬水,于水面冲天而起。
那水盗被突然溅起的水花扑了满头满脸,还未及反应过来,就被人抓住衣领拽出了水面。海月把他扔到了乌蓬船的甲板上,这人活像条鱼,在水里自在,到了岸上蹦跶两下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海月往他胸口狠狠踢了两脚,又随手取了船上的缰绳把他胡乱捆成了一团。
湖面上波浪翻滚,海月左看右看,就是没见有人钻出来,“谢公子——谢溯——”喊了两声后没有人应,难道他已葬身湖底?海月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身上又湿又冷。不,他不会这么容易死的!海月努力定了定神后又跳入水中。
那矮个子水盗虽然被捆得动不了,心痛胸闷得难受,但还是保持了清醒。他全身瑟缩,躺在甲板上,眼睛疲倦得一张一阖,冷笑道:“呵呵,那个人死在湖底咯!”他见海月三次出水换气,可还是不死心,见她第四次钻入湖下寻人时,心满意足地在捆绑中翻了个身,不想湖面上竟起了大波澜。
“谢溯,谢溯!”海月一手拉着昏迷不醒的谢溯,一手划水,见离浮岛比较近,就往那边游去。好不容易上了岸,谢溯平躺在地上,浑身**,无知无觉,俊秀的脸上一点生气也没有,毫无血色,就像是被水泡去了他所有的颜色和活力,只剩下死亡的苍白。
“谢溯,谢溯!”海月拍打他的脸,按压他的胸腹,可是无论怎样地上的人还是毫无起色。“谢溯,你给我醒过来!”海月又慌又急,往他脸上狠狠地打了两巴掌,喊道,“谢溯,你不能死!谢溯,你醒过来!”接着又一边继续双手按压他的胸腹,想把他胸腔内的水按出来,一边不住地喊他的名字。
“噗!”人终于醒了过来,一口吐出胸腔里的水,虚弱道,“我听见了。”
海月见他活过来,向后瘫坐在地上,喜极而泣,后又破涕而笑,“你听见什么了?”
谢溯道:“我听见你喊我的名字,于是就跟来接我的黑白无常说,有人在叫我,我不能和你们走。”
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海月又气又想笑。“扶我起来。”谢溯弱弱地抬起一只手臂。海月过去扶他,却冷不防被他抱住。“谢谢你,海月。你这么拼命地救我,我怎么敢死呢?”在海月看不见的角度,谢溯双目通红,“谢谢。”他刚醒过来,海月不敢动粗,只在他怀里扭了扭身子,“快放开我。”
谢溯松开手,抓住海月的手臂从地上爬起来,“那两个人呢?”
海月朝乌篷船抬了抬下巴,“都在船上呢!”
两人最后决定舍弃骆秀士赠送的浮岛,跳上乌篷船。高个子只是晕过去了,过个把时辰就会醒过来,谢溯从船头走到船尾,在船舱里上下翻了一通,发现还有一张破网,就拿那张破网把高个子绑了起来。
“他们船上有吃的!”除了两把短刀,海月在舱里还找到几个馒头,馒头又冷又硬,但他们上一顿还是好几个时辰前在鼋头渚吃的,现早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啃完馒头后,两人并肩半躺着靠在舱壁上休息。
海月懒洋洋道:“我们还要去找晁将军吗?好像好长时间没有听到号角和鼓声了。”
谢溯打了个哈欠,“别找了,我们就在这乌篷船里等到天亮吧!”
两人是真的累了。就在他们两个快睡着时,有两只船悄然靠近,“王大哥,这儿有船。”
海月听到话音,立即没了睡意,推了一把身边的谢溯,“起来,有人,又有船来了。”
“军爷,军爷。”躺在甲板上的矮子叫道,“我们船上有贼人!”
好一个贼喊捉贼,谢溯大为火光,想出去给那个矮子几个耳刮子,但当他们两个步出船舱时,面对的是两只十分亮堂的小船,船上的人全都身穿竹甲。他们是晁大哥手下的人。谢溯欣喜,正想上前交谈,却被银光四射的箭头顶了回去。
“我认识你们晁将军。我是来找他的。”谢溯辩解道。
可晁轸之下面的人并不是每个都像秦忠武那样认识他这位谢家公子,对面船上的士兵拉满了手里的弓,弓上搭了利箭,箭头全部瞄准谢溯和海月。
“晁将军的朋友?”为首的那名军士面无表情道,“晁将军没有说他今夜有朋友来找他。”
“军爷,您别听他的。”被破网捆得像个粽子一样的高个子也醒了,躺着动了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们可不是晁将军的朋友,他们是我们四当家请来的帮手,后来见晁将军阵仗大,又出尔反尔说是不帮了,还把我们两个打了一顿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