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我们快到三山岛了。”裴鱼儿一手划着桨,一手指着前方的小岛说道,“骆秀士的鸬鹚洲就靠在三山岛的东南边。”
三山岛是太湖七十二峰中的一座,山岛一大二小,与鼋头渚一衣带水,隔湖相望。当年圣上在把鼋头渚赐给澄王的时候,顺带着也把这座岛给了澄王。和鼋头渚一样,三山岛上也是被大片的树林覆盖,原来岛上只有几十户渔民居住着,后来此岛成了澄王的私岛,但澄王并没有让那些渔民搬离,他让那些渔民继续居住,还让他们帮忙看护小岛。
“小兄弟,我们这是要登岛吗?”靳照眼看小船离三山岛越来越近,对面的岛上有一座木码头,旁边泊了两条乌蓬渔船,又近了点,可以看到有两个渔民正坐在树荫底下歇息。
裴鱼儿摇头道:“鸬鹚洲现在三山岛的东南,但并非紧靠岸边,我们绕着岛岸线走水路去鸬鹚洲,不必上岛。”
靳照颔首,点了点头,“有劳小兄弟了。”
绕岸而行时,湖上的风渐渐大起来,千顷水波在烈阳下灼灼翻滚。他们往东去,恰是逆风行舟,裴鱼儿既要转变方向,又要奋力前行,划桨时需要花上大力气,通红的脸上热汗如雨,一桨划过接着一桨,丝毫不得停顿,否则便要顺波后退。
船小人多,逆行的风浪大,划桨的又只这一个小兄弟,船上的几人看裴鱼儿划得吃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蒙翦坐在船的右侧,靠近船舷,行舟时激起的风浪有时还会溅到他的衣袖。他是武将出身,任凭船身摇晃得有多厉害,半边衣袖被溅得有多湿,依然坐如铜钟,面不改色。只是他趁大家不注意之时,将右掌伸移至船舷外,暗暗在掌心下方凝聚一股螺旋内力,暗中助了裴鱼儿一把。
裴鱼儿专注划桨,方才水中的木桨划动时少了很多阻力,只道是风势有所缓和。船上其他人除了蒙夫人,没有人注意到蒙翦的暗中相助。如此三番,小船便成功改了方向,来到了三山岛的东岸。
“那个是不是就是鸬鹚洲了?”谢溯兴奋地在船尾上跳起来,指着不远处一小片圆形洲渚,那小洲离三山岛不过十来丈,水边栖了一大群鸬鹚,洲上植有许多株矮树,层层叠叠的绿枝后依稀可以看见有间小小木屋,“是了,肯定是!”
“谢公子莫激动。”裴鱼儿道,“公子说的没错,那个就是鸬鹚洲了。骆秀士行踪缥缈,能登上他鸬鹚洲的人并不多,几位也算是有缘人了。”
“能建造一座有房有树住得了人的浮岛,骆秀士确实有能耐。”靳照眼看离目标越来越近,心里却越发地紧张,暗自对自己说道,“找了这么多年,等了这么多年,真想赶紧知道答案。阿姐,花大哥,孙大哥……”
“那是什么?”坐在前头一直闷声不吭的石牙猛然坐直了身子,伸手指着前方惊呼道。
众人都被这声音弄得一阵惊楞,定睛望去,只见前面东南方向有几团烟雾从水里冲天而上,像极了湖水灼烧,冒起滚滚浓烟,那灰白色的烟雾在空中随风急速旋转飘荡开来,好似几株巨大无比的花朵在迅速生长绽开,花儿的顶端越升越高,十丈,二十丈,简直是要冲到云霄去。
船上的客人们都看得惊呆了,个个伸长了脖子,视线从湖面抬移到上空,眼睛眨都不敢眨,“那是什么?是湖里有东西着火了吗?”靳照道。
“水里怎么可能会着火?”蒙夫人渐渐冷静下来,“据我所知,太湖底下是没有火山的,腾不起这等烟雾来。”
“鱼儿兄弟,鱼儿兄弟!”谢溯此刻也把神缓过来了,静了静思绪,心想太湖上的事问裴鱼儿这个长期生活在太湖的人最清楚,只是这会儿的裴鱼儿好像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震惊,就连手里一直划动的木桨都快停了下来,“裴兄弟,你再不使劲划,这船就要被浪打回到鼋头渚去了!”
“啊!”裴鱼儿一怔,立即会意,却用桨用力拨了拨湖水,将船头又往东面调转过去,湖上越来越大的东风将几个人的衣服吹得呼啦啦响。过了半晌,裴鱼儿才气喘呵呵地解释道:“那不是烟雾,那是成千上万,不不不,是好几百万只,不不不,是数不清个头的湖蚋!”
湖蚋!那是什么?船上的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见多识广、博闻强识的蒙夫人说道:“是不是长在水里一种蚊虫?”
“对对对,和蚊子差不多。”裴鱼儿连声道,“也和蚊子一样会吸人血。”
蒙翦转过头来问他的夫人,“我们那里从来没有过这种乌压压一片的蚊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蒙夫人抿嘴一笑,“以前在老师书房里的一本书上看到过,不过能亲眼见到这样的盛况,真是难得。”
“夫人可别说这是什么盛况,”裴鱼儿叫道,“这湖蚋产卵,光是远远看到就让人心惊,我们这艘小船若是一头冲进那团烟雾里去,就跟跌进吸血蝙蝠洞没差别了,身上非被吸走几大碗血不可,而且还会被叮得全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我从小在太湖边长大,听老人们说遇上湖蚋产卵不是好兆头,湖上捕鱼的渔夫,来往的商船,但凡遇到这种事情躲都来不及呢!今天给我们遇上了,诸位尊客和小的今年绝对会遇上灾祸。”
“去去去,”谢溯一脸不屑地啐道,“你说的什么鬼话,本公子就不信遇上太湖的湖蚋产卵就要今年倒大霉。”
裴鱼儿本想再辩几声,但迎面的风越来越大,手里的木桨越来越难划,遂吞咽了几口唾沫,还是把话憋回了肚子里。
“我记得这种小东西产卵后就会死去。”蒙夫人望着那几根歪着转动的参天巨柱,一头连湖,一头通天,好似上古神话中连接天地的不周山天柱,且比起半刻前他们看到的更加浩大,叹道,“晦朔都不知的小生物,竟然也能活得如此轰轰烈烈,短短一生就是为了这次华丽的生命绽放。”
“夫人快别感慨了,”薛杨指指天上,本想示意过了正中的太阳,可是大群大群的湖蚋俨然有遮天蔽日之势,连三伏天炽热无比的太阳都要隐没在它们背后,“现在午时都过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去鸬鹚洲。”
蒙翦握了握夫人的手,道:“杨儿说的对,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得赶紧的。”
海月听觉灵敏,问大家道:“你们听到了吗?嗡嗡轰轰的声音离我们越来越近了。”
“啊!”裴鱼儿冷汗热汗交加,双臂并用,划桨吃力得都快没了知觉。
谢溯伸臂两掌一拍,手心里便多了几只被拍扁的死湖蚋,黑乎乎的几个小点贴在他手掌上,没有血迹,但看得他直恶心,一面俯身在水里胡乱洗了洗手,一面叫道:“裴鱼儿,快划船!吃人的蚊子飞过来了!”
裴鱼儿本来就已经划船划得很努力了,听到谢溯的催促,心里又是焦急又是叫苦连连的。
“你这样太慢了。”蒙翦眼看湖蚋的烟雾旋柱越转越大,几朵蘑菇云像是要把天穹都撑破了一样,刚才薛杨说午时已过的时候,他也渐渐有些心急了。
“夫君……”看见坐在身旁的丈夫站起身,虽在颠簸的湖上,但是他两脚却站得稳如磐石,蒙夫人仰着脸凝视他,欲言又止,“你这是要……”
“我们没多少时间了,这个时候我们也别为难这位小兄弟了,我来助他一臂之力。”说着,蒙翦目光如炬,颔首时将胸中的气一沉,右掌抬起凝聚内力。凝聚的掌力未使出前无色无形,别说是不会武功的谢溯,就连海月和靳照,也紧张起来,都想一睹这位神秘的白发将军的实力。其实若是他们坐在另一侧旁边,便可看到将军掌下的湖水停止了翻滚,正一圈一圈地旋转起来,螺旋之力越来越快速,中间形成的水洞不仅将周围的泡沫都吞了进去,就连三寸长的小白条也逃不脱这股吞噬的力量。
蒙翦的这一掌可不比前面那一掌的小试牛刀,这一次,他用出了七分内力。掌力擦着水面推出,激起千层浪花,也顺势加快了小船航行的速度。他这是单侧的发力,正好可以使小船转变船头方向,远离湖蚋的巨大旋柱。
“这是不是就叫乘风破浪?”船前船后激起一连串雪白浪花,谢溯盘坐在船尾,不顾打上甲板的湖水浸湿自己的衣衫,迎着风浪畅快大笑。就连海月和靳照,也是又惊又喜,暗暗赞叹。
一掌之后,蒙翦并未坐下,只说道:“别停下!”裴鱼儿一怔,才知这是在与他说话,忙继续划桨,他本是太湖边的渔家子弟,后来才在鼋头渚当差,虽然跟着王管事见过一些世面,但像蒙翦这样一出掌就抵得上他划一炷香的木桨的,还是头一回,心想这真是太神奇了。
速度慢下来后,蒙翦又出掌助小船加速航行,后来两次他两掌并用,不再让小船改变方向,只是加快向鸬鹚洲驶去。
湖蚋的旋柱离他们越来越远,海月趴在船舷上,发现水里多了一片星星点点的黑色在飘荡。她没声张,知道这应该就是湖蚋产卵后死去的母体。正如蒙夫人所言,这是多么短暂的小生命,朝生暮死,却能活得如此壮丽!
鸬鹚洲已近在咫尺,按照现在的这个速度,不出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能到了。靳照目视前方,头一个觉察到不对劲,脱口道:“骆秀士这是要走了吗?”原来鸬鹚洲周围是有一群鸬鹚在戏水捕鱼,可是眼下上百只黑鸬鹚全部聚集在一侧,像是在齐齐划水,拖动整个浮岛慢慢移动。
“将军,那穷秀才想要跑!”薛杨性急,忙站起来大呼道,由于动作有点过猛,使得手中的那只雪顶朱雀吃不住痛叫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