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人 第6章 指纹

这能看出是电饭煲？

此话未出，只是能从小陈及其复杂迷惑的表情中读懂。

相比之下杨澈就不大意外，他微抬下巴，有些俯视的看着许一砚：“这个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现场？”

许一砚漠然：“不知道。”

“霍香死后，你是唯一一个有精品店大门钥匙的人……难道钥匙掉了？或者你给别人了？”

“没，我带着。”许一砚实诚交代到，同时在小陈的示意下把钥匙从衣兜里摸出来。

一个型号中等的钥匙圈，她人生中能开的门的所有钥匙都扣在上面，包括精品店的钥匙一共五柄，另外还有一个心型金属钥匙扣。

这串钥匙做为证物被小陈拿到手，他坐回位置上一个个仔细看过去，确定到：“这个在精品店里有相同的款式。”他说的是那个钥匙扣。

“嗯，老板送的。”许一砚像想起了什么，无心又问，“你们怎么知道这是店里的电饭煲。”

两位警官沉默片时。

“我们重查案发现场，在这上面发现的你的指纹。”

“意思是除了这个，你们并没在其他地方发现我的指纹，或疑似我留下的痕迹。”

气氛越发凝重，小陈不便说话，侧目看主审的意思。

“许小姐原来也会说这么多话。”杨澈揶揄，像锁定猎物一样凝着许一砚不放，他整个人内敛而紧绷，气场较开始更具威慑。

许一砚却顿感，没听出他话里的指向和对她的刻意压迫。

“所以你们不觉得我去过她家，就去查了唯一跟我有关系的地方，精品店。”

也可能是她察觉了但并不在意。

“你们在那里看到什么了。”

她说的是陈述句。

小陈有些惊讶的眨了眨眼，杨澈的眉头也压的更低，他的嘴微微抿着，缄默许久而终于松开，最后一颔首，示意小陈可以说话了。

小陈机灵，点点头转向许一砚，开口说明到：“许小姐，如你所见，照片是在案发现场……霍香女士家拍摄的，在其女霍杏儿的卧室中，出现了一个大面积浅坑，坑被杂七杂八的物件填满。”

“这个坑在案发当天是没有的，当时那么多警务人员地毯式搜查，不可能会有这么明显的遗漏。”

这句补充解释对许一砚来说意义不大，杨澈听后耐人寻味的扬起眉。

小陈身为警察的自尊心很强，他语气笃定，继续到：“初步观察，这个坑里有包括许小姐指认的电饭煲在内的精品店所有物品。”

“我们去过精品店了，哪里确实已经空无一物。”

许一砚敛眸，像是也有了一番思索。

小陈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疑问和答案一起留给这须臾的静谧。

“那除了我的，应该还有别的指纹。”

“是啊，那么多东西，精品店每天来回那么多客人，当然会收集很多指纹。”

“我是说电饭煲上。”许一砚低头用食指和大拇指互相磋磨，手汗略腻又滑，发出闷闷的声响。

“或者别的像指纹一样珍贵的痕迹。”胶水，烟灰，化学药剂。

当然也大有可能什么都没有。许一砚目光滑向右侧，桌上警官们的保温杯，套着颜色不太搭配的鲜艳隔热套。

那就什么都没有呗。

“有。”

说话的是杨澈，他锤了锤因挺直过久而发酸的腰板，嘴里发出一声“诶哟”。

“所以，许小姐可以走了。”

就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

在一脸懵逼的小陈面前，杨澈替他扣上了笔记本，随后站起身走去跟许一砚握手。“谢谢您配合我们。”

“你们不怀疑我了。”

“本来就没怀疑，你不是知道吗。”杨?的手握起来干巴巴的，许一砚转而又跟小陈握了握。“只是我们有必要完成这套形式。”

“因为什么？”许一砚把心事脱口而出，不过她自己也没什么头尾，权当暗自嘀咕。

“钥匙扣。”

杨澈不经意的答。

小陈送许一砚出房间，等在走廊里的一位警察同志见他们出来，直接朝小陈报告：“有一个学生要报案。”

“我和杨警官暂时不负责别的……”

“说是跟这个案件有关。”

许一砚无意听到这些，扫了那位警察一眼，却发现他不知为何正耷眼瞧着自己。

没有表情，只有下半张脸会动，双唇磕磕碰碰的发出字音，与其说在说话，不如说像在咀嚼东西。

所以她转眼看向小陈。

他似乎并没觉得奇怪。

“什……”

“知道了，小陈，你一会直接把那个姑娘带来吧。”杨?的声音从屋里传出，“还有，记得把人东西还了。”

那位警察自行离开了。小陈听了杨?的话，才猛然想起许一砚的钥匙。他“哦”的一下，从口袋里掏出来，铃铃啷啷地还给她。

“许小姐，你的钥匙。”

许一砚接过，轻声说谢谢。

“许小姐，我可以问一下这些分别是开什么门的吗？”

“这也是必要的形式吗？”

“不是，只是我自己好奇。”小陈挠挠头，偷偷瞥了眼坐在里面的杨?，见他没什么表示，才接着说，“当然，这是许小姐的私人情况，您可以不告诉我。”

许一砚听后摇摇头，是不大介意这些。

她半举起钥匙扣，耐心又呆板的介绍起来：“这个是家门，这个是店门，这个是店里储藏室的门……”

边说边一柄一柄数着，许一砚感觉有种重操旧业的不适。

她捏到第三柄钥匙，其样式老旧，柄头有些损坏。“这个是老家家门……”

从这里开始，小陈就没再专心听她说话，而是别有所思的端详起许一砚的表情。

只见她拨到最后一柄锈到完全不可能使用的小型钥匙，面不改色到：“这个是老家柴棚的门。”

他们想知道的，她能告诉的都告诉了。

许一砚收起钥匙之前，小陈打断她的动作，指了指那个钥匙扣。

她不明所以。

小陈客气的笑笑。他是个温和谦逊的同志，给人印象里是常笑的，但当真的笑起来，许一砚才想起其实很少见他笑。

“如果是凶手的话，估计不会留着那个。”

他替杨澈解释了那句话。

许一砚走到警局门口，这次徐国晖遵守了约定，早早等在那。

穿堂风灌进他的衬衫，逆光之中他身型被圈勒的明晰，衣料鼓起来又吸附在皮肤上，像肌理被描摹细致的雕塑。

她之前看不出来，其实就连现在也没想看的，关于他身材很好这件事。

许一砚木人石心，一步都没犹豫，径直走过去。

徐国晖刚伸懒腰，一侧目发现了她。

“老婆！”

小陈本不打算跟多远，但见他这样在警局里大呼小叫，眼皮都开始跳了。

“徐先生。”他状似打招呼，实际投去一个警示的眼神，不过被对方刻意忽略了。

“许小姐……您要是有家庭纠纷，或是有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可以向我们警察求助。”

眨巴眨巴眼，许一砚以为他只是在做人文关怀，就老实的应了。一旁徐国晖却明白言外之意，可总不能袭警辱警，便只得咬牙咽气。

他狠着劲“哼”。小陈不再理会，最后一次感谢道别，没目送他们走几步便折回局里。

此情此景许一砚昨天才经历过，她任由风吹乱鬓角和刘海，哪怕花了视线，她也能认得前坪停的几辆车。

与她并肩的徐国晖明明也一样，但总是扭头看这看那，叽叽喳喳问她心情如何？有没有被刁难？还说身正不怕影子斜，退一万步他们相互也有不在场证明。

许一砚只用“没”、“好”、“嗯”就能回答他的问题。两个人一唱一和走到大门口，被保安透过发黄的镜片瞥了眼。

伸缩电动门缓慢平移着，因年久发出些嘎吱声。门头的电子屏上显示11：50分。

徐国晖叉着腰，看着警局门口了无人际的大马路，没好气到：“这地方怎么搭车啊。他们真省事，每次只记得接不记得送……”

许一砚则凭记忆朝公交车站的方向望去，见徐国晖还在原地发牢骚，没办法，上去拉他。

“诶哟，老婆……你走着回？”徐国晖意外到，但更意外的是她会主动牵他。

许一砚的手其实偏大，骨节分明，但不算纤细也不算有肉，就是普通的匀称。

指根和无名指上茧厚的有些磨人，手背的纹路虽不深，但又细又多。

不管热和冷，她的手心总温的恰好，指尖则带着一丝湿润与凉。

徐国晖跟在后面，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样的眼神注视着他们相握的手的。

反正笑了笑，被当空的太阳照地半眯眼：“那会不会太远了？但是我会一直陪你走下去的……”

“前面有公交车站。”

她阻断他。

两人到车站等公交，然后上车。

车厢里空无一人，风从开了一半的车窗噗噗涌进，很是凉快。

许一砚不饿，但还是觉得早知如此就带些吃的了。

早在等车时她就松开的手，被徐国晖又反握上，而且还没什么借口甩开。

他一下变得很安静。

许一砚放任着。

她从开始就没打算直接回家，时间还早的很，她坐的是驶向学校车站的那一班车。

到站下车时，徐国晖只是跟着，一路上暗自高兴并不多问，但可能他本身也不大记得哪里能到家就是了。

从郊区到近城中的位置，即便是在这样的小县，二十来分钟也还是必要的。

这就正巧赶上午休。

毕竟昨天才来过这里，徐国晖再怎么大条，看见眼熟的街头巷尾和成群涌现的学生们，也能恍悟过来许一砚带他到了哪里。

他不由自主的紧了紧手，但许一砚不应此所动，依旧头也不回的向前走。

徐国晖不再故作轻松，甚至使了点力气拉她。

许一砚这才疑惑的看去。

“老婆……”

他们已经走到精品店附近。

精品店门口被学生层层叠叠的围住，使得此路段堵塞严重。原本流动的人群和电动车被迫滞在原地，只能一边嚷一边摁着喇叭，好半天才从最边上泄出一个通半人的缝隙。

然而本要穿过此地的路人最终也都好奇围观起来，各个拉长脖子踮起脚，让那好容易敞开的间隙又堵上了，一时除了飞檐走壁，几乎不可能越过这里。

许一砚和徐国晖在最外围。

还不断有新的人进去加筑人墙。

“我要去看看。”许一砚铁了心。

她曾是这里的员工，她必须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她跟那些看热闹的人不一样。

徐国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眼神从无奈变成一种妥协的理解。

他们一起钻进去。

两个人见缝插针，跟完全不认识的人猛烈相撞，拥挤拉扯之中手越扣越紧，到最后就像锁好的插销，扣嵌的严丝合缝。

两三根发丝黏在鼻梁上，还有根随呼吸吃进嘴里，许一砚脑后的橡皮筋被刮扯的松散。

她有些狼狈，但心里没觉得累和烦。

人群想当然的在叽里呱啦的讨论和指指点点着什么，但因为太杂乱太密集太人心惶惶而一句都听不见。

终于挤到最前面。

许一砚抬眼。

那是她临走前规矩锁好的铝合金卷帘门。

此刻，密密麻麻的类似人手轮廓的血印密布在上，粘稠、沾着苍蝇腿，吸引飞虫盘桓。

门中间啃成一个通人的大洞，说是“啃”，是因为边缘麻麻赖赖的留下一圈人口大小的齿痕，不规则的尖利处蹭着风干或还滴淌的血皮肉屑。

视觉上引起的嗅觉幻象，一股似无但有的腥臭弥漫在空气里，不知源头，就归咎到那触目惊心的门店里。

跟呕吐物一样的粉黄色脓水糊在门前的阶梯上，一滩一滩从黝黑的洞里渗出，稠稠的滴到下一层台阶。为什么不清理这样的现场？很多人就此有了揣测。

警戒线向外四五米围了一圈，再怎么推攘也无人感敢碰，却又总是要将将蹭上。

艳阳之下，人堆里散发出汗味，还有不识趣的学生手拿煎饼或汉堡，油盐味就混合在这之中。

干呕声，嘲笑和嫌恶的吐槽，或稀疏或浓密的黑发发烫反光。

明晃晃的人群围观着阴恻恻的洞口，他们指着被洗劫一空却又血斑横飞里面，恐惧试探的样子，就像在看一只巨型怪物的口腔。

许一砚手上失去力气。

什么钥匙扣啊，简直是捉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