筒子楼里飘满了饭菜的香气,看起来像是一个巨大的烟囱不停地往外喷着烟。
不仅是方天河他们一家在吃饭,金旷也同样面临着吃饭的危机。他双手环胸,看着正在认真摆盘的“妈妈”。
他的“妈妈”似乎很有闲情逸致,一边摆着盘,一边扭着腰。直到最后一道菜上来后,她才拍拍手,开心地坐在金旷的对面。
“来吧,阿旷,吃饭吧。”她亲昵地叫着金旷的名字,双手合十托着腮,像是在等金旷动筷。
金旷咽了咽口水,胃里剧烈的饥饿感搅着他的理智,像是不停地催促着他吃饭。
但他忍了忍,往后挪了挪,离得它们更远。
“怎么不吃啊?妈妈今天可是准备了好久的,”她像是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你一定会喜欢的。”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为他吃饭这件事拉近一点进度。金旷表面冷冷地看着她,实质在桌面下他早就用手捂住发烫的胃。
“我不饿。”他艰难地说着,对方却发出咯咯的笑声,像极了母鸡下蛋。
“怎么这么倔强?是不是想要妈妈喂你?”
“妈妈”说着就要夹菜喂他,金旷防备地再次往后挪动了椅子,却发现这次怎么也挪不动。无论他怎么用力,耗费的只有他的力气,换来的是纹丝不动的椅子和越发叫嚣的饥饿。
他眼看着女人的筷子越来越近,心下铃声大作,然而与此同时,桌面上的短信铃声也响了起来,他想也不想地拿起来看,发现是东罗发的群发信息。
东罗:【你们吃好了吗?】
金旷的手微微一顿,警铃立刻哑了下去。他一直以为这人迟钝得很,想不到还会通过信息来通风报信。
他想着,东罗又发来一条:【我吃得好饱,但味道一般。】
【你们的好吃吗?】
【好吃的话,下次去你们家蹭饭,可以吗?】
金旷:……还是高估了她。
他嗤笑一声,心里嘲讽她这注定是一场独角戏,在这么危机的时刻根本没有人会理会神经大条的她,而且还说到蹭饭,她该不会以为自己很幽默……
夏儿:【可以,我家的还挺好吃。】
吧?
金旷面无表情地将手机背面盖在桌子上:“……痴痴呆呆。”
“嗯?阿旷,你在说什么?”“妈妈”还举着筷子,那根菜心的油都要滴到他的嘴边。仿佛他不张口,她就这样一直举着,越举越近。
得知饭菜能吃后,金旷就不打算压抑自己的食欲,当然,他也不会吃她那一口。
金旷举起筷子,将她的筷子打开后,夹起一块看起来还不错的牛腩,大口地咬下去。虽然心理上知道这也许并不是一块正常的肉,但吃下后他还是感觉十分满足。
对面的女人也十分满足,她将筷子收回去,那根菜心也自然地落在她的碗里,不过她并没有吃。
她只是安静地看着金旷一口一口地吃着自己做的饭,苍白的嘴唇多了一丝红润。
这么明显的变化,金旷没有错过。
他掂量着自己吃了七分饱后,才故作好奇地问女人:“你不吃吗?”
女人惊讶地看向他:“阿旷想我一起吃吗?”
“当然,”金旷笑着说,“只不过你好像不太方便。”
他指了指她封闭的嘴唇。
“只要阿旷想,就没什么不方便的。只要孩子想的,妈妈都能做。”“妈妈”看着金旷,一字一顿地说。
然后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并不明显的嘴巴,像撕纸一般,将用力地撕出一张嘴出来。
殷红的血随着她的动作,从一滴一滴到一行行地落下来,她看着金旷,像是感觉不到痛。血点洇开在她惨败如纸的人皮脸上,一张像被口红过分晕染的嘴巴彻底裸露了出来。
她看着金旷,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伸手擦去那些水流般潺潺而下的鲜血。
“阿旷,妈妈……”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好丑啊!我的天啊,怎么会那么丑!”一声突如其来的爆笑从金旷的喉咙炸开,他看着眼前女人的窘态捧腹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擦眼泪。
女人像是没有预料到他这样的反应,刚撕开的嘴转眼凝结回去。她死死地看着金旷,双手用力地掐着桌子的边缘,可后者没有停下来。
“救命,怎么会这么丑?真的好吓人啊,”不顾女人的变脸,金旷“后怕”地拍拍自己的胸脯,拿起手机走回房间。
直到房间门关闭的那刻,他听见女人在客厅里歇斯底里的怒吼。
——
有了夏儿的积极响应,东罗又兴致勃勃地群发了几条信息。虽然只有夏儿回应,但她仍旧感觉十分开心,并且决定将今天最后一条短信发给风园。
看到信息“发送成功”的四个大字后,东罗今日份的社交算是彻底完成了。
她合上手机,开始观察自己所在的这个房间。
房间的一切陈设都很旧,无论是洗得发白的纯蓝色床上用品,还是被磨出原木色的书桌,都充斥着一股浓浓的朴素感。
唯一不朴素的,就是和这个房间格格不入的巨大衣柜。这个衣柜很大,至少占了二分之一的地方,连带着床和书桌之间的过道都很窄。
东罗伸手敲了敲衣柜,又将耳朵贴过去听,确认里面什么动静都没有后。她用力地打开了衣柜的门,一阵发霉的气息迎面扑来,她不由地咳嗽了几声。
“罗罗,你是嗓子不舒服吗?要不要出来喝点水?”外面的女人听到了她的咳嗽声,像是早就站在门外等待似的,立刻说话。她的声音放得很软,像是刻意装出关切的样子,然后把她骗出去。
东罗一开始没有理她,但是想了想又觉得这个称呼有点刺耳。
“不要叫我罗罗,很难听。”她大声地回应,但女人又没了声音,仿佛刚刚的话只是她的错觉。
东罗还不喜欢和别人共处一室,她撇了撇嘴,重新观察眼前的衣柜。
这个衣柜大概有两米高,上下两层做了分区。上层是长衣区,挂着几件校服和与校服配色相同的衣服,下层是抽屉。东罗双手撑在抽屉面板上,轻而易举地就钻进了长衣区。
她认真地搜刮着每件衣服的口袋,试图像之前那样在衣柜里找到什么线索。她跪在木板上,从最右边的衣服找到最左的校服。
忽然,一缕奇异的长线映入她的眼帘。她伸手摸了摸,长线十分丝滑,带着一点微卷的弧度,握在手里就像长长的头发一样。
她下意识地拉了拉,发现拉不下来,她干脆顺着长发抬头去看——
一脸化着浓妆的脸,就这么冷不防地出现在她的眼前。
她握的长线确实是那张脸上的头发,与其说那是一张脸,不如说那是一颗卡在挂衣杆上的头。
因为是利用木板和挂衣杆之间狭窄的距离卡住的,这颗头此时正俯视着东罗。它的眼眶很大,像是占据了半张脸,但它的眼瞳又很小,小到仿佛是被谁临时用圆珠笔画上去的两个小圆圈。
加上浓重的眼睫毛和厚重的腮红唇膏,整张脸看起来十分地不协调。
东罗下意识地想要后退,然而这时门外的女人忽然喊了一声:“该睡觉了,罗罗。”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的灯光一下子暗了下去。原本打开的衣柜门猛地被关上,连带着东罗整个人被塞进衣柜里。
“砰”地一声,东罗撞到了衣柜最里面的木板。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另一声“砰”也在黑暗里炸开。
她抬头看去,原本卡在晾衣杆上的头被撞了下来,斜斜地倒在木板上。它的眼睛仍旧定定地看着东罗,在黑暗里,原本只是简单圆圈的眼瞳却发出了暗绿色的光,最后显现出两个字。
“救、我?”
东罗读着眼瞳上的两个字,被握在手的发尾忽然像有了生命一样,勾了勾她的掌心,像是在说:
“是的,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