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之后,闻言生来一场大病,前前后后半个月才有了好转。
昨日夜里就簌簌下了一夜的雪,一早醒来,雪落了满院,一色清白。这才十月的天,没想到初雪竟然来得如此早。
薄被盖在身上,温言半夜里被冻得直打哆嗦,连忙爬起来,想要关紧门窗,才发现门窗早就破损了,她一直没来得及修缮一番。
她索性推开窗,仍风肆意进出。她站在窗前,注视着满院的飞扬,她伸手去接,落在手上的雪微凉,很快就不见了踪影。她低垂着眸子,盯着手上早已化去的雪,昏暗的光线,叫人看不出她眼中的情绪。
良久,她低声喃喃道:“下大些吧,再大一些。”话音刚落,她就猛烈的咳嗽起来,身子还是太弱,经不起这般风吹。她忙掩上窗,又从柜子里翻出仅剩的一床薄被,盖在身上,才堪堪抵挡住风雪的侵袭。
翌日,温言早早就起来了,左右也是睡不着。她洗漱干净,翻出厚衣裳穿在身上,又找来帷帽戴在头上。昨日的初雪,天一下就冷了,冻得人直打寒颤,街上的人明显就少了,只有那些为生计奔波的人还是早早忙碌起来。
出了梁府,在街上缓步而行。厚衣裳破旧,并不保暖,她紧了又紧,才勉强让自己少一点寒。路过早点铺子,她买了一个热乎的饼子揣在怀里,身子终于稍稍暖和了些。
她此处出来是为了去回春堂,京中最大的医馆,为了拿药,不然她才不想落雪过后出来。就她的身子骨,一不小心便会染上风寒。
去的巧,刚到回春堂便开了门。温言拿了药,没做停留转身就往回去。
一路顶着风雪回了梁府,离得老远就听见凉秋院那边传来敲打的声音。温言脚步一个踉跄,稍稍愣住,快步回到院子。
只见院中放满了御寒的衣物和炭火,管家不知何时寻来的人,正在帮她修缮着破损的屋子。不知道的,还真的以为她终于是梁府的大小姐了呢。
见到温言回来,管家立刻满脸堆笑地迎来了上来,“小姐,你回来了。”
看着他笑成满脸褶子的脸,温言只觉得一阵恶心。之前的日子可没少欺辱过她们,抢过她们赚钱买来的炭火、过冬的衣裳,逼过她们的银钱,但凡遇上,拿不到好处,也是要唾上一句。也不知今日是发了哪门子的疯,倒真把她当成小姐,奉承起来了。看着他这般殷勤,也猜到到底是何人叫他来的了。
温言扫了管家一眼,声音冷淡:“出去,叫上他们全都出去。”
不管是谁的吩咐,她都不需要,至少,在她离开梁府前,她不想阿娘的痕迹就这么轻易被抹去。
“这……”管家欲言又止,看了一眼才刚开始修缮的屋子,又看了一眼温言,“小姐,这天儿冷了,老爷特地吩咐的……”
梁守仁现在对温言上心,温言便是梁家的小姐,是金贵的主儿,他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可老爷交代的,他也不敢不办好。
“出去!“温言厉声道:“是听不见?”
管家头一次唯唯诺诺的人发了怒,被吓住了,也不敢继续待着,招呼着人离开了院子,又马不停蹄的去禀告梁守仁。
院子终于安静了下来,又下起了雪,满院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温言停笔,将买来的药捣碎,又去厨房煮了一碗莲子羹,将磨好的药粉撒入其中,装入食盒。
提着去慎思院时,温言特意绕了远路,将写好的纸条递进了梁菀的院子。
穿过石径小道,来到房门前。这几日,温言日日来,她知道梁守仁此时就在书房,处理公务。
温言这几日来的勤,护卫也没拦着她,直接就让她进去了。
莲子羹递到书案的一侧,梁守仁抬眼看了温言一眼,道:“这几日,你倒是懂事了不少,病可好些了?”
温言低眉顺眼,恭顺道:“牢父亲挂念,已无大碍。”
梁守仁似乎想到了什么,摇着头,叹息一声,仰头便将莲子羹喝了下去。
“对了。”梁守仁搁下笔道。
温言呼吸一滞,不免紧张起来,她头一次下毒,突然被叫住,还以为被发现了。接着,便听见梁守仁继续道:“听管家说,屋子不愿让他们修缮,缘由我知晓,屋里陈设不变,屋子还是修缮一番。”
温言松了一口气,应声道:“是。”
修不修缮,如何修缮,今日过后,反正也与她再无关系,与她有关系的是明日的梁府是不是全府缟素。
出了书房,温言便去了梁菀在的院子。她藏在转角处,看着梁菀穿的一身招摇,开心得像个孩子,往后院跑去。
果然,梁菀上当了。如她所愿,她一个人去的后院,没有丫鬟跟着。
温言一路小跑,赶在梁菀之前到了后院。
后院无人,她径直往池边走去。昨夜的初雪,枯枝上盛满了冰花,就连池水表面也结了一层薄冰。
温言伸手一碰,薄冰瞬间碎裂出一个洞来,还好,并未真正的结冰。冬日里的水冰寒刺骨,此处又少有人来,正好是梁菀的葬身之地。
很快,院门那边便传来了动静,温言听见对方一口一个“子越哥哥”,便知是梁菀来了。
察觉到梁菀步步靠近的身影,她勾起唇角笑了笑,她就知道以秦家公子的名义相约,梁菀定然会到,她喜欢秦家公子,全府上下都知道,只是秦公子待她总是淡淡的。
也得亏秦家公子到年关前都借居在此,温言才有这个好机会,借秦公子的名义将梁菀约到此处。
隔着枯枝落雪,梁菀将池边之人认作了秦公子,她面色一红,含羞带怯,故作矜持的走了过去,全然不似之前的大步流星,却见到站池边的是个姑娘。
她面色一沉,训斥道:“滚滚滚,不要留在这里碍眼。”她的子越哥哥要来,万万是不能被打扰的,而且这还是第一次秦子越主动约她。
却在看见那姑娘转过身来,刚才的嚣张,瞬间变成恐惧和心虚。她向四下看了看,并未见到秦家公子的身影,她下意识地要逃开,又怕见不到她的子越哥哥,他好不容易才与她相约的,犹豫了片刻,她最终还是退开一步,不情不愿地冲温言喊道:“温言,子越哥哥呢。”
“他不在。”温言答道。
不在?或许是还未到,梁菀又道:“温言,药的事情是我的不对,但也无济于事了不是,你我各退一步,我保你在梁府衣食无忧。”她说的别扭,却依旧是那副高傲的样子,看着没有一点诚心悔过的意思。
“你觉得我阿娘该死吗?”
温言上前一步,梁菀吓得后退一步,她真的怕这个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当初她可是亲眼见她将双手伸进火炉,只为了被烧成灰烬的药,手上的伤至今还狰狞可怖。
“我可道歉了,劝你还是早点离开。”梁菀道。
“他不会来的。”
“什么?”梁菀似是察觉到了什么,将怀中的字条拿了出来,一瞧,她震惊不已,不是秦子越,字迹很像,可仔细一看便由分别,只是她突然收到秦子越的相约,一时高兴,才没有注意其中真假。她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温言借秦子越的名义约她前来,肯定是要与她算账,梁菀还是惜命的,没有那么不管不顾,转身就往院外跑,却被温言先一步,揪着头发,拽了回来。
对上温言眼神的那一刻,她的眸中毫不掩饰的恨意,射出阵阵寒光,让她瞬间如坠冰窟,彻骨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不自觉地往后推开两步,恳求着眼前的人,“温……温言,对……对不起,我知道错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你别动手好不好?”
温言面上带着微笑,虽是笑着,笑里却藏着刀,仿佛要将她千刀万剐。她步步逼近,直到梁菀退无可退,身体死死抵在假山之上,硌着生疼。
方寸之地,动弹不得,双手又被捆住,梁菀欲哭无泪,腿都是软的。
温言不慌不忙地捡起那张纸条,扔给梁菀。眼神之中丝毫不见平日的怯懦和恭敬。
梁菀看也没看那张纸条,任它落下,她有些后悔了,她早就知道秦子越的性子,根本不可能约她,可她就信了,还按心中要求没有带杏儿过来。
此刻的狼狈,她眼中含泪,她知道她极有可能逃不过,便摆出她平日那副大小姐做派,死马当做活马医,警告道:“我可是梁家大小姐,你不能杀我,温言,你放过我,我便不与你计较今日你借子越哥哥名义相约之事,今日发生的事也不会传出去,你仍是两家二小姐。”
闻言,温言轻蔑地笑了,“计较,轮不到你跟我计较,还有不是谁都稀罕做两家的小姐。”
要是往日,她早就暴跳如雷了,根本不可能忍气吞声,还跟温言这般低声下气,可现在,她不能也不敢,此处偏僻,夏日常有人来,可现在是冬日,还下着雪,除了洒扫,根本酒没有靠近,而且这个时辰,洒扫的早就离开了。
她后悔极了,当时怎么就没将温言的话听进去,哪怕是一点。
梁菀一边恳求一边寻机会,不知道是那个字触动到了温言,让她有了片刻的愣神,梁菀寻着机会就要离开。
只是她挣开了温言,双手依旧是绑住的,逃跑心切,还没跑出去一步,就自己给自己绊倒在地。
温言垂眸看着,冷笑一声,便将人重新拽了起来。
梁菀再一次被重重地撞在假山上,背上火辣辣的疼。想要挣开,却被温言死死扣住手腕,什么时候,她这位看似娇娇弱弱的妹妹,竟有了如此大的力气。
“温言,你最好放开我,不然我母亲不会放过你的。”哀求不行,她尝试着威胁。她不敢提梁守仁,因为现在梁守仁明显偏向着温言。
谁知威胁也是不成,反倒是手上的劲越来越大,仿佛要将她的骨头捏碎一般。
见威胁不了,她便喊,万一有人路过,万一有人听见了呢。
此处来人虽少,可温言也不能完全保证梁菀叫出声的话,真的没有人听见,便事先做了准备,见状,立马将准备好的布包塞进她的嘴里。梁菀到了嘴边的话,被强行咽了下去。
“不许喊,喊了我让你死的更快。”温言凶狠道。
此时,梁菀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眼泪也不禁滑落下来,听到温言如是说,连忙顺着她的话,乖顺的点了点头。
她从小金尊玉贵,身体抵在粗糙的假山石上,被生生划破了皮肤,留下一股温热。
“你真听话。”见梁菀不再挣扎,温言夸奖道。可就在瞬间,她的脸冷了下来,拉过梁菀,,推着她往池边去,语调森冷:“可今日,你必须得死,你要为阿娘偿命。”
梁菀哪顾得这么多,眼看着离池水边越来越近,出于求生的本能,她突然爆发出一阵力气,挣开了温言的禁锢,出于本能的往外跑。却在跑出去没几步后,她又重重地摔倒在地。身体虚弱无力,她这才明了过来,布包里面藏着药。
直到这一刻,梁菀才明白,温言做了完全的准备,今日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过她的。
梁菀费力地撑起身子来,眼看温言就在身后,她逃也来不及,喊也喊不出,园中只有她与温言二人,泪水糊了满脸,哪还有平日那副高傲矜贵的样子。
温言不急不缓地走来,蹲下身来,看着她,眼中不屑,仿佛是在看困兽最后那可笑的挣扎。
“放过我,我知错,求你。”梁菀苦苦哀求。她不想死,她想要活着。
“不可能。”温言摇着头,眼中恨意与悲戚交织,“你得给阿娘偿命。”
“我真的不知道。”她紧闭双眼,犹如砧板上的鱼肉,被温言揪着衣领提了起来,毫无反抗之力的被推着往池边去,口中不停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祈求温言能回心转意,放她一马。
铺面而来的寒凉,池水近在咫尺,还能清晰倒映出她的面容,她一僵,又被人拉了回来。
“求求你,放了我,我会赎罪的。”她下意识的求饶,可无济于事。
温言苦笑一声,“梁菀,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祭日。”
梁菀不知何处迸发的力量,可能人之将死,竟然在被推入湖中是扯住了温言外衣的袖子。
温言被梁菀带着往前,跪倒在池边。梁菀越是挣扎,温言便离着池边越来越近,她当机立断,脱下外衣,才不至于被梁菀拖进池中。
她心有余悸,看着湖面慢慢慢慢趋于平静,心中没有报仇的快感,反倒是悲伤在心头挥之不去,茫然又无措,好一会儿,她才起身向着院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