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融 第1章 临江市

7月份，正是临江市这座沿海城市的雨季。

临江市汽车站

“尊敬的各位乘客，您已到达临江，依水琅琊欢迎各位……”

伴随着车站内的广播声，徐瑶推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原本沉闷的雷声在头顶炸开，阴沉厚重的雨幕铺天盖地般压来，压的人喘不上气。

徐瑶即将踏出车站的脚步顿了顿，她胆子从小就小，有些被这座城市突变的天气吓到。

她从兜里掏出手机，小小的屏幕发着亮光，那时手机的功能没那么多，也就能打个电话发个短信。

徐瑶捏着手机犹豫半天，正打算给徐母打去电话，但身后的人群像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不断从车站那小小的门口挤出。

这样的雨天，这样的临城，让每个人都很烦躁。

徐瑶被挤在人群里攥紧手机顺着人潮往前走，直到前面的公交站点随人群停下。

孩子害怕的哭声，大人的埋怨声，逐渐在夜幕即将降临时，随着黄色出租车又或是在家人的接应中远去。

渐渐的汽车站前的站牌只有徐瑶和零星几人，雨势依旧那么大，豆大的雨滴落到积攒的小水坑，溅起层层涟漪，纵使头顶有遮挡物，身上也难免不会被溅起的水珠蹦到。

还好徐瑶带着伞，一把黑色的大伞撑起，替她隔绝出一片独有的天地。

“40！40走不走！！”

“再便宜点！”

“这个天气便宜不了，都这个价儿！”

“你们就是宰人，我等等再走！”

“等吧！你再等也便宜不了喽！”

外面乘客雨司机的还价声渐渐在徐瑶耳中模糊，反而是雨滴落到伞面时那清晰又有节奏的声音渐渐入了她的耳朵。

一阵铃声打破节奏，感受到兜里手机的震动，徐瑶急忙收起伞，拿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瑶瑶啊，你弟弟他突然发烧，我和你李叔在医院，到了临城自己回家啊。”

电话那头徐母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焦灼，语速很快，徐瑶刚想开口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小孩沙哑的哭喊。

“睿宝，妈妈在这儿呢。”

再然后电话那边传来就是一阵嘟嘟的忙音，像这雨天一样不容人拒绝，徐瑶长长的睫毛垂着，浑身上下都是安静的。

“美女！35走不走啊！”

黄色出租车司机摇下窗子冲徐瑶喊。

眼见女孩还没反应，以为是她嫌贵，又开口降了价：“30！30走不走啊美女，再晚点可就真没车了啊。”

听到这儿，徐瑶才反应过来，应声上了车。

“去哪儿啊？小美女。”

“明德花苑。”

“好嘞！”

徐母住的小区名字脱口而出的那瞬间，徐瑶不禁一愣，她只有小时候在临城呆过几年，自己都没想过小区的名字她能记得这么深。

出租车缓缓驶离，徐瑶转头看了眼车站的灯牌，身后临城南汽车站依然在雨幕中红的发亮。

车窗上雨水几经曲折，在玻璃窗上留下它生命的痕迹，徐瑶安静的看着窗外景色变换。

行驶至市区，黄色的出租车渐渐与车流汇集，临城比徐瑶前几年来时更加繁华，隔着车窗上附着的水痕往外看，窗外的大厦灯火阑珊。

车内很安静，只有前方的雨刷器不断发出声响，车里没空调，狭小的出租车潮湿又闷热。

徐瑶摇下半截车窗，外面雨水直直的打到脸上，发丝被风吹得飘散，她有些失望，因为窗外依旧闷热。

车子驶过市区繁华的街道，最终停在一所有些年头的小区门口，徐瑶付了钱，随后撑着伞朝记忆中的单元楼走去。

还没到单元楼门口徐瑶就看到记忆里那棵高大的白玉兰树，正值雨季，玉兰花被打的稀碎，白色的花瓣沉到地里，与泥地混着，在雨后的浅浅的月光下格外明显。

眼看天气越来越不好，骤然刮起的一阵风让枝叶上留存的雨滴连带花瓣一同落下，虽然看着漂亮，但这可苦了站在树下的人。

徐瑶感受到手中雨伞瞬间增加的压力，不再停留，快走几步进了单元楼。

单元楼的铁门有些生锈，总是随着风沉闷延长的吱呀作响，老旧的墙面到处贴着上门开锁的广告，灯光也是昏暗的黄色。

这恰恰是徐瑶记忆中所熟悉的，她费力的提着箱子爬到四楼，但站到门口时她又有些犹豫。

李睿生病妈妈和李叔肯定都会陪着去，那家里就只剩李萌，两个离异家庭的重组，夫妇俩原觉得家里都是女孩，两个人应该可以相处的很好。

但当徐母带着徐瑶来到李家时，李萌立马就表现出强烈的反抗，后来徐瑶离开，两人已经接近五年没见，徐瑶也不知道李萌现在的脾气如何。

外面电闪雷鸣，徐瑶害怕，还是抬手敲了敲门。

房间隔音不好，徐瑶能模糊的听到有人朝着门口的方向走来，但一会儿，就不再有声响。

“李萌，开门，我知道你在家里。”

徐瑶用力拍了拍门，房间还是毫无动静，果然李萌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厌折她。

徐瑶也不再想着她会大发善心让自己进去，拿纸擦了擦门口的台阶，坐着等徐母他们回来。

她也不清楚徐母他们什么时候能回来，李睿从小身体就不好，大病小病不断，家里也是提心吊胆，只要他身体出现一点状况就一刻不敢停的到医院里，要是不严重过会儿就能回来，但要是医生讲需要观察估计就要住院。

徐瑶捏着手里的小灵通发呆，手机里有一个贪吃蛇的游戏，徐瑶捏着玩了会儿就撞墙死掉了。

一阵骤然而来的暴雨，来的快去的也快，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噼里啪啦的声响渐渐变小，徐瑶的眼皮也在打架，迷迷糊糊间楼道里传来吵架的声音。

“医生说让住院观察一晚上，睿睿到现在都没退烧，要是晚上再更严重怎么办？”

“还能天天住院，你别那么风吹草动……”

夫妻俩的争吵在看到楼梯上坐着的女孩时戛然而止。

“妈妈…李叔。”

徐燕怀里还抱着睡着的李睿，看到徐瑶后明显一愣，两人走到门口，李明接过孩子，徐燕去掏钥匙。

“你这孩子怎么不进去，你萌萌妹妹在家里啊。”

徐瑶不知道怎么讲，沉默着没开口。

眼看女儿垂着头，徐母一下子就明白了，于是接着开口：“萌萌估计是睡着了没听到，走咱们回家。”

走进屋里，灯确实关着，等徐母打开灯，徐瑶看了一眼房间内的样子，和她走时似乎也没怎么变，就是添了几件新家具。

徐母一向干净，房子面积不大但整齐干净，唯一杂乱的就是客厅内茶几上那些瓶瓶罐罐的药。

徐母指挥着李叔把儿子放到床上，随后又带着徐瑶敲了敲李萌房间的门，理所应当的没得到回应。

李叔脸色有些不好，李萌一向没有这么早睡过，家里房间并不充裕，徐瑶之前住的那间房间已经被李睿住了，两个女孩只能凑在一间房间。

眼看李萌不出声，李叔上前拧了下把手，从里面上了锁，他眉头紧皱，本来就严肃的脸上更加吓人。

“李萌你给我把门打开！”

李叔边说边想拍门，徐母制止住他，小声说：“明天就开学了，孩子估计是睡着了，这么晚了，别吵醒了领居，我把沙发收拾出来，让徐瑶在沙发上凑合一晚上，明天等孩子起来在说。”

李叔叹了口气：“委屈徐瑶这孩子了，也只能这么办了。”

晚上，徐母抱着被子到沙发收拾，客厅的灯调的很暗，徐瑶洗完澡出来，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徐母看到后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女儿擦着头发。

徐瑶乖巧坐在沙发上，任由徐母擦着头发。

除了外婆去世这年，母女俩人也就只能在过年时能见上一面，也就是因为外婆去世，徐母才把自己接到了身边，徐瑶抬头看着徐母，她和记忆中好像一点都不一样了。

母女俩人沉默的氛围还是徐母率先打破，她笑着说：“头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软。”

徐瑶脑袋点点，还没开口，徐母叹了口气又接着说：“瑶瑶，李萌脾气大，你多让着点，你李叔也不容易，为了你能去临市一中上学的事也没少跑上跑下。”

“我知道的妈妈，我不会和李萌起冲突的。”

也会让你少为难的。

当然这句话徐瑶并未说出来，当看着大女儿那双干净透彻的眼睛，徐母就总是觉得亏欠徐瑶的爸爸也亏欠徐瑶。

但她确实力不从心，既要照顾家里，还要照顾小儿子，对这个前夫的大女儿自然没那么上心了。

过了一会儿，徐母放下毛巾又交代了徐瑶几句好好学习的话，让徐瑶早点休息，就回了卧室。

关灯后，徐瑶把自己埋在空调被里，听着外面蟋细嗦所的声响，徐瑶强迫自己闭着眼睛，但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面还在下雨啊。

徐瑶还尚有意识时只记得这一件事，接着就渐渐睡着了。

在并不安稳的梦中，一颗脱离队伍的雨珠悄悄在女生眼尾留下水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