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且漫长 第8章 08

离开法院，周暮深原本准备回公寓休息，谁知接到了母亲温艾如的电话，叫他回家一趟。周暮深看了眼时间，直接调转车头回了周家。

一进家门，便是熟悉的檀香味扑面而来，熏得人头疼。周鹤文站在中式的紫檀木玄关处，正擦拭着自己心爱的雕塑。

听见动静，周鹤文略略抬眼，说道：“这都半个月了，才回一趟家，现在我和你妈想见你一面倒是艰难。”

见老头子一副嘴硬傲娇模样，周暮深掩唇笑了笑，主动从父亲手中接过稀罕物件，帮忙擦拭起来：“爸，您和我妈都是善解人意的人。我工作一向忙碌，你们能理解的。”

“嚯，”周鹤文哼哼了一声，抬脚往客厅走，“你真当我和你妈不知道？你那点事情啊，在网上早就……”

“唉呀老周，别念了。”话未说完，便被从楼上下来的周母打断，“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们都去洗洗手，准备吃饭了。”

得知周暮深回家，温艾如亲自下厨，准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餐，其中就有他从小爱吃的清蒸鲈鱼、爆炒蛤蜊和紫菜蛋花汤。

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糟心事，周暮深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了，这些日子以来，他也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许多。也许是家中温馨氛围的加持，今晚他倒难得有了些胃口，一桌饭菜消下去不少。

陪父母吃过饭，周暮深觉得太过疲惫，便泡了个澡准备早些休息。

十点，窗外一轮弯月高悬，周暮深背倚在床头，耳边回响起下午在法院，林清晗坚定的眼神和她那句话——

“我会不偏不倚，始终站在正义的一方。”

她没变，尽管外表看起来是那么冰冷和不近人情，内心依旧是年少时那样，一旦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定不移地跟着信念走。

他轻笑着摇头：“还是那个……热心肠的傻姑娘。”

周暮深思考得有些深入，甚至房门被打开都没注意。直到感觉身上多了一床薄被，他才惊觉有人进屋，回过头，是父亲站在床前。

“爸，都这个点了，您还不睡。”

“你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我睡得着吗？”周鹤文在床沿坐下，伸手扶了扶镜框，“那什么，滨城区法院的秦院长我认识，这件事情如果需要爸爸出面……”

周暮深立马制止：“爸，这件事我想自己解决，不想靠您的关系。”

“当初不让你学医，你偏不听。你自己算算，当住院医这几年，遇到了多少医患纠纷？” 周父不悦，语气中透着责备：“不说这些，现在在医院整天加班熬夜的，你的身体还要不要了？”

“爸，我挺喜欢这份工作。学了这么多年的临床医学，总不能让我的专业荒废掉吧。”提起工作，周暮深难得正经：“何况我已经拿到了主治医师的执照，就等着院里的名额下批来了。”

“唉，当父母的哪有不支持的自己儿女的，只是你看看现在的舆论都发酵成什么样了，要是被别有用心的人拿捏住把柄……”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温艾如端着一杯热牛走了进来，在周鹤文跟前站定。

她的手掌落在周鹤文肩头，轻轻抚了抚：“老公，你先去休息，我和儿子聊聊。”

“行，那你们聊，我先去洗漱了。”周父浅浅叹了口气，摇着头离开。

周鹤文走后，温艾如把牛奶递给儿子，手掌轻轻碰了碰他瘦削的脸颊，满眼心疼：“阿深，你爸爸也是担心你，现在网络发达，舆论传播得那么快，再任由这件事情发展下去，怕连自家企业都会受到牵连，被人诟病的。”

“还有，经手这桩案件的法官，是当初跟你在一块儿的那个女孩子吧？”

周暮深原本喝着牛奶，闻言动作顿了顿，贴在杯壁的手指下意识扣紧：“妈，清晗她……”

“那个孩子倒是个好孩子，妈妈对她是放心的。但她背后可是康氏集团，她那个姨母多有手段，当初你是亲身体会过的。”周母叹了口气，“妈妈还是希望，你能够离她远一些，当心回过头，受伤的依旧是你。”

“妈，我知道了。”

温艾如：“好儿子，你是最懂事的，你能明白爸妈的苦心就好。”

“妈，当初的事情都过去了，谁对谁错也没必要再分辨。”周暮深抿了口杯中的牛奶，抿唇淡笑：“但这件事，我相信清晗，相信她和法院会给我一个公正的判决。”

“晗晗是个好孩子，只是你们有缘无分。”温艾如接过喝空了的牛奶杯，起身帮他掖了掖被角：“不说了，你的床单被罩妈妈都洗过熨过了，还用你喜欢的沉水香薰过，今天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一觉。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嗯。”周暮深笑了笑，“妈，晚安。”

…

按照承诺，林清晗没有懈怠，一个星期的时间里，她带着李善歌走访了懿德医院和萌芽中学，包括几位证人的家里，为的就是搜集到更多佐证，尽量还原事件真相，还周暮深一个清白。

然而面对这些证据，原告方还是死咬着不肯松口，最终双方调解失败，双方当事人拒绝和解，择日开庭审理。

开庭前三天，林清晗忽然收到周暮深的消息：【有没有时间见个面？聊聊。】

也许是职业病，林清晗对此较为敏感，因此她果断拒绝：【法官与当事人，私下是不能碰面的。】

对方秒回：【不聊案子，聊点别的。】

林清晗觉得莫名其妙：【周医生，你都快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想别的？】

觉得不够严肃，她又补上一句：【是真的不行，没和你开玩笑。】

敲完这句话，林清晗点开他的名片，把备注改成了“周医生”。如此，才符合如今陌生人的身份。

盯着聊天界面看了半晌，她熄了屏，准备写工作总结。

这时，“嘀嘀”两声，对方发来一句：【没关系，那就以后再说。】

依旧是好言好语到没有一丝脾气。

指尖紧扣着手机屏幕，直至捏出了汗，林清晗没再回复，打开电子案卷，看起明天庭审的相关资料。

-

17：30，医院各门诊部准时下班。窗外的云层被夕阳染成一片橘红，云被风推着走，不一会儿又被吹散，如鱼鳞一般散布在浓稠的暮色里。

周暮深端着水杯，怀抱着一沓病例回到办公室，麻利地收拾好桌上的文件，准备下班。倏而手机“嗡”的振动一下，微信提示“您有一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是她发来的。

好好：【是真的不行，没和你开玩笑。】

他垂眸，漆黑的眼睫盖住眼底的失落。

耳边响起那天在法院，夏予哲苦口婆心的劝说：“你真以为，现在追她还像十几岁时那么容易？那么多年不见，你们之间空白太久了，你想想这次要用多少年才能弥补。”

半晌，他苦笑了声，重新打开电脑，对着键盘噼里啪啦一通敲，继续本周还未完成的医疗报告。

…

林清晗加班到晚上八点，揉了揉眼睛，摘下防蓝光的眼镜，起身到窗前伸展了下僵硬的肢体。

加班对她来说是常事，反正也不想回家，回到家也是一个人无聊地躺尸看剧，倒不如用工作填满空虚的生活。也只有工作的时候，林清晗才觉得自己像个有情感有呼吸的正常人，而不是一具麻木空洞的行尸走肉。

换好衣服，更衣室的柜子还没锁上，林清晗忽然接到一通电话，她面色一凝：“什么？”

匆匆赶去医院，何谓正坐在普通外科的走廊，头上包着纱布，脸颊还有淤青。林清晗扶额，这孩子，真是一刻也不让人省心。

林清晗走过去，担忧地问：“怎么弄成这样？还有没有别的伤？”

“没了。”何谓耷拉着脑袋，看样子有些难为情。

“为什么打架？”

何谓伸手指了指对面：“他先动手打我的，他还言语侮辱我家人，我只不过是打回去！”

林清晗募地回过头，这才发现对面还坐了个留着地中海发型的男人，对方同样缠着纱布，只不过缠在手臂上。见林清晗朝他看过来，眼中似乎还带着鄙夷，男人“蹭”地一下起身，不爽道：“看什么看，臭婆娘，找抽啊你！”

见对方张牙舞爪，何谓急了，毫不示弱地起身：“你有事就冲我来！吼我姐干什么？！”

结果对方更加恼火，火气怕是要冲上天花板：“艹，小兔崽子，怎么着，还想打啊？”

眼看地中海男人胳膊受了伤还咋咋呼呼的，给他包扎的医生不禁皱眉：“坐好，要是再因为剧烈运动，伤口渗出血来，我不会给你包扎第三次。”

听见这个声音，林清晗震惊地回过头。

“周暮深？”

她嘴唇几乎是不受控地喊出这个名字。

对面身穿白大褂的人没给任何反应，依旧半蹲着背对着她，直至用绷带给患者处理好伤口，轻声说了句“好了”，他才转身去看对面的女人。

她眼中的波澜已经平定了，正抿着唇，不置一言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