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月有一件事是说对了,那就是薛百让这位小少爷还是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薛老板,您怎么来上这节课了?”大老师蹲在学生们用来练身法的梅花桩上,对着薛百让阴阳怪气。这位大老师的流氓气质似乎和他的剑法一样顶尖。
“大老师不喜欢薛百让。”左平月偷偷和诸葛星说,这次格外小声。
“丁老师,我来温习。”薛百让靠在杨姓师兄的身上,看似在挑衅老师,实则不怀好意地瞥着诸葛星和左平月的方向。
剑法课都是前半节课讲解,后半节课拿木剑实战演练。大老师以一种极其散漫的姿态演示完一套月流剑法后,薛百让果然提着木剑来找左平月了。
“来来来,演练演练。”小少爷假笑着邀请左平月。老师往这看了一眼。
左平月行了个礼:“恕难从命。”
倒是梅花桩上的老师高声问他:“为何?师兄找你演练,应当答应下。”
左平月又给老师行了个礼:“昨日刚洗了个头,今日不宜出汗。”
诸葛星都流汗了:“这是什么烂借口!”
不过看着他一头长发,确实也不好洗。清洁的术法听起来简单,其实却有相当高阶的难度,连会术法的老师们都更乐意让书童帮忙洗衣打扫。
更出奇的是,老师一脸自然地接受了:“那确实是不方便。新来的,你和他练吧。”
薛百让笑意更浓;诸葛星握紧了木剑。自己对剑术可以说是一窍不通,眼前这位更是早入学一年。就算是纨绔子弟……看起来也有些真材实料?
“哦对了,”老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冲着边上的阴影里喊了一声,“蔺云,你和新来的一起。”
“什么,二打一么?”诸葛星问。左平月拉拉他的袖子让他别质疑。
“听说他挺强的。”室友在他耳边紧张地说道。这次声音也许大了些,因为薛百让露出得意的神色。
“那是自然。他是师兄,你俩加起来练剑时长不过他的零头。”老师撇了撇嘴。
诸葛星感觉到老师确实不太喜欢薛百让,不过男学生也不在乎。
蔺云从树荫下举起了手。
“说。”
“我单挑也能打得过他。”
薛百让假惺惺地笑道:“你不行。”
老师说:“你得用剑。”
蔺云叹了口气,站起来四处找她的剑。诸葛星看向她腰上别的渔刀,心想也许这才是她的惯用武器?
也许是氛围不一样,一边练习的学生们都停了下来,有意无意地给他们让出了很大一块地。诸葛星和薛百让握着木剑对峙,蔺云走到他俩身边,形成一个三足鼎立之势,然后坐了下来。
“你俩好像要真打,那我不掺合。”她说。
老师叫蔺云认真对待,也叫两人不要真打。
蔺云把剑举在胸前:“我在防守!”
薛百让象征性地行了个礼,然后举剑向他劈来。
月流剑法第一式,林中惊鹊。
好消息是这位师兄颇有些素质,至少用的是今日刚教学的剑法,毕竟美其名曰“温习”来的。坏消息是素质不多,因为这个速度可来不及让诸葛星避开。
他确实有点东西。
“月流剑法,气息的入门,讲究一个收放。奇式为放,偶式为收;奇式为攻,偶式为守。”大老师半个时辰前的话在诸葛星耳边闪过。
于是他随便挑了一招偶数,月流剑法第四式,影入半江。
两把木剑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随后诸葛星被冲击力击倒在地上。他迅速翻身站起,还没做好姿势,对手的下一剑又到。这是第七式,白沙似雪。
诸葛星只能粗略估计一下剑来的方向,拿剑一挡。“咚”地一声,两剑又相碰,而他再次倒地。
“反应还挺快。”薛百让咂咂嘴。他退后两步等诸葛星站起来,然后摆出了一个不一样的起手。
“不是说演练?”左平月在一旁不满地叫道。
薛百让没理他。
蔺云还坐在原地,举着木剑好像已经入定了。
就在诸葛星站起来的一瞬间,一剑结结实实地打在了他的腰腹,差点让他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这一招他没见过,飘忽而摇晃,像海燕在浪中穿梭,不知道落点自然没法反制。
坐在地上的女生睁开一只眼瞥了一下,又闭了回去。
“你们薛家的剑法多么贵气,被你用起来却显得便宜。”大老师撇撇嘴,评价薛百让的出剑。
这是薛家的宝船剑法,当初出海打海盗用的……或者是当海盗用的,毕竟薛家当初到底怎么发家的还有待考证。
薛百让脸不红气不喘地站在原地,回嘴道:“北州月流剑法如此正派,被您使出来倒满是猥琐。”
大老师吐了一口口水。
诸葛星终于调整好了呼吸,一抬眼就看到薛百让那惹人厌的笑容。
他听说那些北方剑修学校“演练”的时候,不到一方失去战斗能力就不停,抬下去喂些灵丹妙药,第二天再练。不知这所学堂是否也如此?毕竟自己初来乍到,也不知投降会不会坏了规矩。
当然,他后来知道了东南书院最大的规矩就是没有规矩,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这招叫净海。”薛百让还有闲心介绍自己的招式。他把剑在手里转了个圈,随后起式。剑气带着海上夺掠的气息冲诸葛星袭来。
他没有使完这一招净海。
薛百让的剑在半空中猛地顿住,然后堪堪回到身边挡住了袭向他左腹的一击。出招人是诸葛星,剑法则来自于他刚刚使出的,薛家的宝船剑法。
诸葛星收回木剑,喘着气后退两步,微笑着面对所有人,包括大老师震惊的目光。
“我这招叫……还不知道叫什么。你来回答一下,薛……师兄?”他说。
薛百让紧紧握着剑。
“你真是个小镜子。”他说。
锵。利刃出鞘的声音。
蔺云还是坐在地上,右手举着剑,左手反手拔出了她的短刀。拔出来之后诸葛星确认了,这确实是渔民用来开膛破肚,褪皮剔骨的渔刀。
“说话干净点。”她对薛百让说。
短刀离薛百让还有十万八千里远,却莫名让人觉得它就抵在对方的脖子上。诸葛星想起来左平月说的话,“小镜子”一词在本地人眼里是很难听的方言,于是他决定以后听到这个词就生气。
薛百让对蔺云做出安抚的手势,眼睛却依旧盯着诸葛星,脸上露出厌恶的神色:“真恶心。岂不是随便使一招都能被你学去。”
“薛哥你莫嫉妒。”左平月在一旁冷笑。
薛百让狠狠把木剑砸向在一旁观战的白衣书生。左平月眼睛都没眨。只见木剑飞到他跟前时,突然像是狂奔的人被绊倒,在空中咕噜噜转起圈来,随后掉落在地上,连根他的头发丝都没擦着。这是基础的风术。
薛百让哼了一声,准备拂袖而去。
“不温习了?”左平月在他后面喊。
“你是头发刚洗,我是消化不良。”薛百让对着大老师挥了挥手,随后大摇大摆地走出了训练场。
诸葛星突然想起来,他们那蹲在梅花桩上的老师好像很久没有出声了。他抬头,发觉老师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
对上了他的目光,大老师反应过来,摆摆手:“你们接着练吧,我去撒泡尿。”
说完他一个筋斗从梅花桩上翻下去,也消失了。
诸葛星揉着腰,心想这淤青得涂点跌打膏,再快也得三天才能消下去。他对迎上来的左平月露出无奈的神色。
“薛的剑还挺快。”他评价道。其实他没见过很多用剑的,自己也是现学现用,评价不出什么东西来。薛家剑法如何?大老师水平如何?月流剑法究竟是不是入门剑法?这些他其实一概不知。
左平月什么都知道:“薛家的剑还算有名,仅次于他们家的奸诈狡猾。薛百让虽然学了些北方剑派的剑法,不过平时不怎么使。”
“对了,我刚想问,大老师不喜欢他?他俩互相不对付?”
倒是坐在地上的蔺云开口了:“他是夏凡儿教的。”
左平月解释道,大老师丁往依和二老师夏凡儿一惯有隙,两人对互相的徒弟自然也看不顺眼。教还是会教,穿不穿小鞋又是另一码事。所以薛百让也是学归学,不用归不用。
诸葛星上过二老师的课,主讲天下局势。讲得精妙不假,倒也有些愤世嫉俗,穷酸书生之意。
他低下头看蔺云,两人眼神相交。她一看就是经常吹海风的人,皮肤不算光滑,但是五官立体。明亮的眸子带着点棕色,头发也不是完全的乌黑,阳光晒下来的时候,头发的高光处和发尾棕得发金。
蔺云眯起眼睛看他。
“坐吧。你也不打算再练了,对吧?”她说。
于是诸葛星在她身边坐下。左平月犹豫了一会儿,把衣服下摆往上撩了撩,然后小心翼翼地蹲在诸葛星旁边。
诸葛星奇怪地看了一眼他。
蔺云冷笑了一声:“他不喜欢我。”
左平月局促地否认,不过诸葛星已经看得出来他在说谎了。
“为什么?”诸葛星饶有兴趣地问。
“因为我杀鱼,身上有鱼腥味。”
诸葛星真没觉得:“有么?”
蔺云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然后伸到诸葛星跟前。诸葛星凑上前也闻了一下。他没觉着有鱼腥味,倒是有金属味和很淡很淡的栀子花香。
左平月辩解道:“平日里没有,可你休沐日回来那两天就有些……我也就抱怨过一次。”
“所以你确实讨厌我。”
“我真没——”
“我总得帮家里干活吧?我母亲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
“所以我说我没意见哎呦!”左平月烦躁地挠头。
“别挠了,一会儿又得洗。”诸葛星坐在他俩中间嘿嘿一笑,感觉虽然今天被打了,这书院生活还算有趣。
三人聊闲天聊到太阳落山,别的学生都走光了,这才慢悠悠地去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