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碣石 第33章 第二十九章

“嘶呃——”一桶冷水迎头浇下，吴瑄不由得闷哼一声缓缓睁开了眼，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被粗大的缆绳连带一把竹椅一起牢牢地捆在一间破败的棕榈屋的大柱上，脖颈、腰腹、双手、双腿都上了无数圈绳。明明御赐的玄甲还在身上，可怎么也挣脱不开。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想对本将干什么？”他惊恐地抬头怒吼起来，可对面那个提着木桶的海盗喽啰只是冷哼一声，极为轻蔑地瞥了他一眼转过身去。

这、这真的是奇耻大辱！吴瑄怎么也没有想到，昔日之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黑衣玄甲提领长江水师、如今贵为大明船队副使的自己，竟然也有被贼寇宵小这般卑鄙地暗算到的一天！

他原本真的只是…太久不近女色有些按耐不住，好不容到鲁艾岛这般异域风情的地方，一时间心血来潮，想替郑和做个人情好以后抓住把柄好好嘲笑嘲笑他。谁想到…那帮天杀的野娘们，巧笑倩兮地陪自己玩了一下午，口口声声喊着“大明的贵客”，末了竟然敢突然撒迷药？！不过…现在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这屋里的喽罗竟然都是中原短打扮的男人？

正疑惑间，忽然听得小屋的破门吱呀一响，一道许久未闻、却令他浑身一颤的话音撕破迷雾传入耳中，“吴瑄将军——别来无恙啊？”

“陈祖义？！”吴瑄吃惊地睁大眼睛，“你想干什么？”

“我？呵，”一袭华美大明锦衣的年轻公子冷哼一声信步踱进屋内，在他面前闲闲站定，漫不经心地问道，“吴将军觉得…我想干什么呀？”

“陈祖义我告诉你！数百艘大明的战船就停泊在海面上，上万精兵正在营地枕戈待旦，”吴瑄看他那一脸欠抽的笑容，不由得咬牙切齿道，“你倘若敢动本将军一根毫毛，必将被碎尸万段！”

“唉，吴将军那么凶干什么呀？我今天请你过来又不是要害你的，”陈祖义连忙摆了摆手，一脸无辜道，进而挥手示意身后的属下，“给吴将军解绑。”

身上紧束的绳索瞬间脱落下来，吴瑄充满戒备地“腾”地站起身，却被陈祖义笑着按了回去，“来来来，吴将军不要激动嘛，请坐，且听在下一言。”

“哼，说呀！”

“那在下便直说了吧，”陈祖义终于收敛了笑容，低头直望入他的眼中沉声问，“像吴将军这么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屈居于郑和一个太监之下，难道不觉得脸上无光吗？”他顿了顿，原本清朗的声线中逐渐染上魅惑人心的力量，“哼，他郑和算是什么东西？不男不女，不阴不阳，皇宫里的一个狗奴才而已！都能胜任大明船队的统帅，而你吴将军——为何不行呢？你为何…就不能像当年提领长江水师一样，将整个大明船队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最后这句的倾向实在太过明显，吴瑄沉吟片刻后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地缓缓道，“我并非忠于郑和，我忠于的是大明的皇上！”

“皇上远在万里之外！眼下…郑和，就是你的皇上，你——就是阉奴的走狗！”陈祖义瞬间拔高声音喝道。

听到这儿，吴瑄心头猛的一颤，那股蓄积已久的不甘和妒火，仿佛被眼前这个南洋大盗的话语点着，在胸中愈烧愈烈。他不由得缓缓闭上双眼，韧长的五指死死扣住身下竹椅的扶手。

陈祖义见他这般，不由得勾唇一笑，续道，“吴将军，大明的战船举世无双，谁要是掌握了它们，便足以纵横四海、开国自立！”他顿了顿，又道，“实不相瞒，建文皇帝现在就在我的手上！你甚至…可以继承建文帝的皇统，做一个继往开来的海上帝王，万古流芳！”

听到这惊人的消息，吴瑄猛的睁开双眼，沉吟片刻后缓缓摇了摇头。

“哦，或者如果吴将军不想背叛自己的国家的话，那事情也好办，”陈祖义了然地点了点头，又提议道，“那你…便只须把郑和带到一个名叫二龙沟的地方，我——可以替你除掉郑和！那时，你就会成为大明船队唯一的统帅！我只要求你回报我一样东西，把大明那艘“天元”号宝船让给我。从今往后，你继续统领你的大明船队巡使天下，而我陈祖义——继续当我的混海龙，你我各奔东西永不为敌！吴将军觉得…怎么样啊？”

“……”听到这儿，吴瑄又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不得不承认，陈祖义最后的这个提议，他是真的心动了。下西洋至今已经一年多了，他几乎每天都过得非常不爽：他郑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四品内官监太监，凭什么就能趾高气扬地衣紫腰金号令三军扬威海上，受尽了各国君王的恩荣礼遇，同时还将自己这个昔日的正三品长江水师提督踩在脚下？若说…他是因为靖难之役中郑家坝战场上万军丛中单骑救主的功劳，难道自己的从龙之功还不够显赫吗？当年若不是自己慷慨借船给他们渡过长江天险，当今圣上又如何能够这样顺利地挥师南下直取帝都？凭什么当年那个出身卑贱、低声下气的北平燕王府总管，居然做了自己的上官？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陈祖义真的能够杀掉郑和的话，自己的名声也完全不会受到损害，只需要装模作样痛哭流涕地上个折子，说郑和大人在与南洋巨盗的战斗中英勇殉国——放眼这龙江全军上下，近三分之二都是当年自己长江水师的旧部，其余三分之一的内侍宦官、监军太监和水手、文官、医士、厨师等闲杂人员，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也不足为虑；数得上号的几个高级将领中，除去自己的部下之外，分管贸易的副使王景弘为人敦厚懦弱，虽说早年与郑和颇有渊源，但在力量上也根本不足与自己抗衡；至于他身边很活跃的郑南和白子木么…虽说他们可以算得上忠心耿耿，但终究不过是两个品级低下的小喽啰，想必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实在不行打晕了关进底舱甚至是找个由头杀掉，应该都不成问题……

这么一番细致的筹划分析下，吴瑄已经近乎欣喜若狂胜券在握了。是啊，皇上远在万里之外，天子的耳目纵使再灵敏，也不可能将权力的触角伸到这西南大洋中荒僻的小岛之上！因此…只要自己掌握了船队大部分的军权和总指挥权，那么一切的反对力量都将可以被扼杀于萌芽之中！至于那航海日志上的记录和上呈朝廷的折子，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想到这儿，他真的非常非常高兴，自己居然在这里遇见了陈祖义！借这个南洋巨盗之手除掉郑和，天下还有比这更美妙的方案么？至于他提的那个交换条件…让他见鬼去吧！倘若他吴瑄真的掌握了整个大明船队，抛去了郑和老强调的怀柔远人恩泽天下，以他苦心调教多年的、长江水师儿郎的骁勇，还愁不能血染碧波一举歼灭他们？有朝一日班师回朝，他吴瑄便是尽剿了杀害郑和大人的南洋巨盗的民族英雄，那封妻荫子光耀门楣的无上显名，难道还不能轮到他么…与其说陈祖义在和自己做一笔交易，倒不如说他傻乎乎地把自个儿送上门来，给自己未来华屋栉比的官途当了垫脚石！天下…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么？

“好，陈公子这个计划…本将觉得可以。”吴瑄又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

“好啊，吴将军果然爽快，陈某佩服！”陈祖义微微一顿，漆黑幽深的眸中不可察觉地闪过一抹欣喜和矫健，进而哈哈大笑着应道。随即拉过一把椅子在吴瑄身边坐下，“那此事一言为定，咱们现在来商讨一下具体的细节。实不相瞒，在下早就料到吴将军会答应，之前和这里的岛主沙娜尔大人也略略说过——虽说告诉她的情况和咱们的实际并不一致吧——但她，绝对会全力配合咱们的行动的…”

夜，愈发深了，破旧棕榈小屋中昏黄的灯火久久地亮着，一个随时可能危及大明船队根基、乃至永乐天子下西洋初心的滔天阴谋，正在这晦暗的夜色和两个男人的絮絮低语中悄然成形……

啊啊啊朋友们，我太激动了！经历了漫长的铺垫，**情节终于开始啦！

从这儿往后真的是……一个非常大非常复杂的阴谋，深深虐到郑大人＆袁水何同学的高光时刻开始的一段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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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二十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