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川,第三十名,进来选座位吧。”
班级里的座位已经坐满了一半,听见老师喊这个名字,才嘉尧瞥了眼自己同桌的椅子,伸手,把椅子塞进桌子底下,而后收回手,若无其事 。
才嘉尧刻意等周淮川的视线扫过来时做的这个动作。他知道周淮川不会坐过来,单纯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对他的讨厌而已。
至少表面功夫做到了。
周淮川站在班级门口,一只手插兜,另一只手把蒙在头上的校服拿下来,他径直走向自己原来位置后面那一排,看也没看才嘉尧一眼。
乔程杰、徐宁玥依次坐到了班级不同的位置,一南一北,乔程杰在才嘉尧那组,徐宁玥在周淮川那组。总之,这四个人可算是分开了。
但每周都会固定窜一次座位。
第一排的同学不动。
后面的组向右窜一位,每一列向后窜一位。
窜完。
周淮川到了才嘉尧后桌。
徐宁玥就在周淮川后桌。
而乔程杰,则在徐宁玥那张桌的右手边。
兜兜转转。
这几个人,又挨到一起去了。
得。
这座位,白窜。
窜完座位,才嘉尧把凳子向前挪了一些,紧跟着他身后的那张桌也向前挪了一些。才嘉尧再次挪动,那张桌子也跟着挪动。
总之,才嘉尧别想逃。
才嘉尧扭头看了身后懒散地盯着他的人一眼,没说话。
才嘉尧又向前挪动了下凳子,紧跟着没超过一秒钟,身后的桌子再次挪动。
才嘉尧扭头,问:“生死相随?”
周淮川听见他这句话,蹬着桌子的脚卸了些力,他翕动嘴唇,说:“你得臆想症了?”
才嘉尧似是而非地点了下头,说:“我得没得不知道,但是你好像得了,gay boy。”
说完,才嘉尧还在周淮川同桌错愕的视线里,笑了下,刻意补充了句:“我的意思是愉快男孩,别多想。”
周淮川的同桌是个沉默寡言的男生。
他听完这话,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凳子挪得离周淮川远了一些,而后低下头,接着写练习册,但他余光里还在偷偷注意周淮川和才嘉尧,生怕这两个人突然做出什么“gay boy”的举动。
才嘉尧扫他一眼,把这些举动尽收眼底。
此刻,周淮川紧盯着才嘉尧,他穿着校服夏装,露出来的胳膊上隐隐有青筋,他随意地把胳膊搭在凳子上。
才嘉尧的胳膊很细,跟周淮川比起来很细。
周淮川看了眼才嘉尧胳膊肘的位置,说:“才嘉尧,gay boy可不是我这样子的,反倒还是你这样的。”
他扯扯唇角,接着说:“才嘉尧,你别是贼喊捉贼。”
顿了顿,他也补充一句:“我说的也是愉快男孩的意思。”
才嘉尧的视线落在周淮川的胳膊上,从手腕一路上沿,缓缓地,直到肩膀处。视线再移动,就到了周淮川的脸上,但映入眼底的,确实周淮川的手。
周淮川用手捂住自己的半边脸,阻拦才嘉尧的视线,他单挑了下眉毛,问:“怎么?出柜了?”
“没。”才嘉尧说:“感觉你体态不太好,看着有点儿辣眼睛,但是我这人就喜欢挑战极限,没控制住自己的视线,想接着看看你的脸,但好在,你是个有良心的,不忍心让我受这些苦,自己把脸挡上了。”
说完,才嘉尧弯弯眼眸,像是打从心眼里感激周淮川的“好心”。
“但是,你这是期待什么呢?”才嘉尧问:“出柜?难不成周同学真是个gay?”
“哧。”周淮川哂笑,“才嘉尧,我还有漂亮学姐追,我喜欢男人干什么?我又不像你一样——”
“喜、欢、挑、战、极、限。”
周淮川一字一顿地说,把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才嘉尧温吞地哦了一声,像是根本不信他那句话,认定了周淮川就是个gay。
见此,周淮川的同桌把头都要埋在桌子里了。
怎么没人告诉他,周淮川是gay啊?
那他在这里岂不是举步维艰?
周淮川的同桌此刻对选座位的决定万分后悔,恨不得立刻跳到另一个位置,远离这片是非之地。
才嘉尧余光里看见他拧在一起的眉头,淡淡地说:“也不知道周同学是不是个喜欢日久生情的人。”
这话意味深长。
说完,才嘉尧就转过身去,周淮川的同桌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颤。
而乔程杰呢。
他在一旁竖着耳朵偷听,隐隐听到“学姐”两个字。
周淮川和才嘉尧为了争抢学姐而闹掰了?
还吵起来了??
把周淮川的同桌都吓到了???
哎,可惜了。
他乔某人已经决定好要把学姐介绍给才嘉尧小同学了。
至于周淮川?
他不行。
他小子就等着看才嘉尧和学姐幸福吧。
之后他乔某人在想办法给他周小可怜找幸福。
乔程杰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乔某人啊。
真是幸福生活的引路人。
忙坏了啊。
—
“这是什么?”才嘉尧看着手里被乔程杰塞进来的小纸条,问了一句。
乔程杰扫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这里,才压低声音,凑近才嘉尧身旁,但还没等靠近,就被才嘉尧躲了一下,没办法,他就停在那里,低声说:“漂亮学姐的微信。”
才嘉尧:“?”
乔程杰见才嘉尧脸上没什么波澜,丝毫未见他想象中难以抑制的兴奋,于是又拧着眉头强调了句:“是漂亮学姐啊!”
才嘉尧哦了一声。
才嘉尧感觉到身后正拿着笔不紧不慢地做题的人抬起了头,看向他这里。于是才嘉尧拿着那张纸条,也不打开,就那样拿着,任由它被身后的人看进眼底。
才嘉尧才感叹般说:“漂亮学姐啊,也不知道会不会喜欢我这种人。”
才嘉尧刻意放慢语调,听着没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说,又像是等待回应的提问。
乔程杰直接搭话:“肯定能啊,小才啊。”他拍拍才嘉尧的肩膀,接着说:“你不像周淮川,你很幸运的,不会因为运气差而被嫌弃,而且,你长得也好看,你和漂亮学姐啊,就是顶配。”
说完,乔程杰还扭头问周淮川:“川子,你说对不对?”
周淮川抬起眼皮,说:“对个毛。”
乔程杰:“?”
才嘉尧说:“周同学脾气不太好,乔程杰,你也别勉强他,他可能是觉得咱们刚才聊天没带上他一起,他心里不爽了而已。”
他这话说得极其自然,像是早已在心底打了无数次腹稿。
乔程杰自认隐晦地推了才嘉尧一下。
才嘉尧看向他,就见他的口型——
才嘉尧。
别说了。
我怕再挨骂。
才嘉尧心底咂舌。
在乔程杰心里,周淮川是个瞎子吗。
他做口型都不遮挡一下。
才嘉尧也不挑明。
他顺着乔程杰的戏,轻微点了下头。
周淮川伸腿,在桌子底下,跨过属于自己的界限,用脚尖,不重不轻地踢了下乔程杰,在收回脚的时候,他没注意,不小心蹭到了才嘉尧鞋的边缘。
才嘉尧低头看鞋边,凉凉地问:“怎么?想把我的脚踩烂?就因为我抢了周同学的漂亮学姐?”
周淮川悠悠地说:“人家能不能看上你还不一定呢,这么早下定论?”
才嘉尧把纸条打开,看着上面的几个字母与数字,侧头,他下颚线处清晰,翕动嘴唇,吐出句话:“总比某些人一开始就被嫌弃强。”
才嘉尧把纸条揣兜里。
乔程杰见才嘉尧这副架势,就说:“才嘉尧啊,你就放心大胆的出击吧,说实话,你这种长相,才是最招学姐喜欢的。”
“那叫什么来着?”乔程杰在脑海里搜刮出之前学的形容词,倏地,他拍手,说:“对,叫什么,阳光干净!”
才嘉尧笑了一声。
乔程杰这句话说的,就好像骂周淮川不阳光、不干净一样。
才嘉尧应声:“嗯,晚上回家我就加学姐的微信。”
周淮川没开口,盯着才嘉尧的背影,觉得刺眼。
这人真烦。
但晚上到了家。
才嘉尧从兜里掏出那张纸条,扫了一眼,就扔进垃圾桶里。
在垃圾桶里,纸条落在一堆团得充满褶皱的草稿纸上,格外醒目。
不过几分钟,才嘉尧又扔进去个空的可乐易拉罐瓶,彻底把那纸条压在底下,重重的,看不见纸条的痕迹。
叮得一声,手机来了消息。
是刚加上的董林程。
【董林程:位置分享。】
【董林程:这个是补课班的位置。】
【董林程:周五晚上十一点到十二点,周末早上七点到八点。】
才嘉尧过了一个小时才回复。
【独白:知道了。】
翌日即是周五。
晚上放学。
校门口的学生拥堵着,去往各方向的都有。
才嘉尧站在校门口看了一会儿,等着辅导班那个方向的路上学生身影少了一些,他才迈开步子悠悠走去。
今晚的夜无风,月亮高悬。
才嘉尧十点半下晚自习,距离辅导班上课还有半个小时,并不着急。
他走得很慢,彻底地放空自己。
到了辅导班那条路口时,才嘉尧直接转弯进了一家便利店,他看了眼店里的时间,离上课还有十分钟。
才嘉尧收回视线,直接走到饮品区,拿了两瓶冰咖啡,最苦的那个牌子。
“一共十六元。”
才嘉尧掏出两张十块钱,递过去,站在那,等着找零钱。
倏地。
便利店里走进来一个人。
才嘉尧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他侧头,就看见周淮川面无表情的冷脸。
周淮川瞥了他一眼,几瞬间便移开视线,恍若陌生人般,从才嘉尧的身边擦肩而过,只剩烟草味仍萦绕在才嘉尧的鼻息间。
才嘉尧接过零钱,就出了便利店,刚走出几步远,他就看见个四十岁左右的穿黑西装的男人站在街角的路灯下,鼻梁上架着副眼镜,嘴里叼着跟燃了一半的烟,他手背上有着几个烟头烫出的疤痕,还透着红,像是一辈子都不会消去,格外显眼。
但最突兀的,当属男人脖颈上两厘米长的疤痕凹凸,过路人的视线扫过那一处时,便觉得触目惊心,像是曾危及过生命的伤口。
才嘉尧从那男人的面前走过去。
但在即将错过时,那男人陡然开口叫住他,问了句:“小同学,你是一中的吗?”
男人笑着,眼角处有皱纹。
才嘉尧嗯了一声。
男人点点头,把烟掐了,看了眼熄灭的烟头,他慢慢说:“那你们学校最近有传关于一个女人的事吗?”
这问题莫名其妙。
才嘉尧没有探究的兴趣,只是淡淡摇头。
见此,男人挑了下眉毛,此刻,他那始终半眯着的眼才睁开些,才嘉尧陡然觉得他的脸有几分熟悉。
才嘉尧仔细看了两眼,又觉得分辨不出来到底是哪里来的熟悉感,便就此作罢。
男人看着天边的昏黑,说:“好,谢谢小同学,你走吧。”
说完,他自己便又点了根烟。
此刻,身后有脚步声。
才嘉尧潜意识里便觉得,那是周淮川。
于是,他便走开。
“她没去见你?”那男人的声音有些惆怅。
“没有。”这回答的声音很冷。
“你不该是这种态度。”男人说得很随意,像是简单对那句话进行了点评,并没有期待对方能改变什么。
“所以呢?”那头来了个反问,略带讥讽。
“我和她好歹———”男人声音依旧很轻。
才嘉尧低垂着眼,看路,耳边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听不清任何一个字。
辅导班下课,傍晚十二点。
从教室的窗户望出去,或许是位置比较偏,外面的道路上已经少有车辆,只零星疾驰而过两三辆私家车。
才嘉尧踏出班级时,被辅导班老师叫住,他动作一顿,扭头,问:“老师怎么了?”
辅导班老师是附近高中退休的老师,年岁已高,熬到这么晚,他也难免疲倦,缓了两秒,他才说:“你等等。”
说完,才嘉尧动作迟缓地从兜里掏出个钱包,打开,从里面抽出几张红票,钱包瞬间瘪了下去,他数了数,有十张,才递给才嘉尧,说:“你叔叔让我给你的,说留给你作这两个星期的生活费。”
才嘉尧垂眸看着那刺眼的红。
叔叔。
董林程吧。
一千块。
出手真够大方。
也不知道他爸给了董林程多少钱。
才嘉尧接过,说:“谢谢老师。”
老师摆摆手,说:“谢我干什么。”说完,他还感叹了句:“人老不中用了,这才十二点,我就累的受不了。”
说完,他示意才嘉尧先离开。
才嘉尧脚踏出教室时,还听见他喃喃自语般的话语。
“哎,想赚钱,怎么还嫌累了,这一节课五百块,还只交一个学生,比原来轻松多了,现在的学生啊,真是家庭情况越来越好了。”
说完这些,老师才感觉疲累少了些许。
出了辅导班。
才嘉尧站在街角,此时路灯已经全部熄灭,黑暗寂静的周遭,只有风偶尔吹过树叶的声音。
才嘉尧的眼睛不好。
在这种深夜里,他看不太清路。
以前,他辅导班下课后就直接打车回家。
但现在,才嘉尧费力地看了一圈,一辆车也没有。
才嘉尧站在原地等了五分钟左右,仍是只有寂静,未见一处有车来的讯号。
才嘉尧扁唇,凭着记忆朝着便利店的方向走,他走三步停一步,终于,寻到了那处光亮。
才嘉尧站在便利店门口,用手捂着眼睛,缓了一会儿,才适应久违的光亮。
但就在他放下手的那一刻。
便利店的灯,灭了。
周遭又陷入黑暗之中。
才嘉尧后知后觉地笑了一声。
二十四小时便利店。
骗人呢。
得。
他慢慢走吧。
但刚走出一条街道,才嘉尧便顿住脚步。
眼前的黑太过压抑,甚至让他觉得,他从始至终,便是个瞎子。
才嘉尧缓缓蹲下,脊背弯曲成稍显脆弱孤独的弧度,他一手摸着脑袋,低声说:“月亮不称职,怎么在我的世界里,今晚没上班。”
“魔怔了?”
这声音太过突兀,惊得才嘉尧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微敛着眉头。
阴魂不散。
是周淮川吧。
才嘉尧保持着蹲着的动作,他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靠近,最后停在他身侧一步远的位置。
“跟踪我?”周淮川侧眸看着才嘉尧,吐出这三个字。
才嘉尧没说话。
周淮川接着说:“想打我?还是你想当回变态?搞个尾随?”
他看着才嘉尧,觉得才嘉尧如果真当个变态,估计谁也看不出来,毕竟才嘉尧现在就显得很像个正常人。
但能说出“gay boy”这种话的人,哪里会是个普通单纯的少年。
才嘉尧站起身,拍拍衣服,顺着他的话,反过来说:“你在这儿干什么?尾随我?”
听此,周淮川扬扬下巴,懒洋洋地说:“你旁边那个小区,就是我家,你现在站的位置,真好能看见我卧室的窗户,连我家天花板上的灯是黄的还是白的都看得一清二楚。”
才嘉尧哪里看得清。
才嘉尧说:“别自作多情。”
周淮川说:“希望只是我自作多情。”
才嘉尧睨他一眼,说:“你现在站在大街上干什么?尾随我?”
周淮川上下扫了才嘉尧一遍,才悠悠说:“别问,我不想自作多情。”
才嘉尧从兜里掏出来那几张红票,从其中抽出一张,凭着感觉,往周淮川的方向一递,说:“拿着吧。”
周淮川:“?”
“什么?”周淮川垂眼看着红票,问。
才嘉尧把红票塞进周淮川的怀里,而后说:“好久没听过童话故事了,听说现在听故事要交钱,不用找零了。”
说完,才嘉尧抬步便往前走。
但下一秒,才嘉尧被一块石头绊住,直接踉跄着摔坐在地上。
周淮川看着塞进自己校服裤腰处的红票,又抬眼看了下摔倒的才嘉尧。
这是什么?
揩油遭报应了?
真够活该。
周淮川说:“才嘉尧,下回塞钱,看准了,塞进兜里,而不是裤腰边上,要不,天谴不断啊。”
他故意拉长尾音。
才嘉尧听见他这话,脑袋嗡了一声。
裤腰边?
那不是他怀里吗?
完了。
真成瞎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