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人求生手札 第3章 第 3 章

这月黑风高的大变活人，把王达志唬了一大跳：“妈呀！”

林维很及时地后退一步，没被波及。

双方你来我往一通“吱哇”后，到路灯下一照，两人发现是个没见过的女生，后脑勺一团髻吊着个塑料发抓，头发东散一点、西挂一点，一头乱发戴着黑框眼镜，穿着红色卫衣。

“你吓死我了！”王达志抚着胸口道，“我还以为是那个师姐去而复返了呢！”刚那位可是个挺漂亮的波浪卷。

“哦，”夹发抓的女生似乎缓过来了，“你们也是动画学院的？”

林维没动，王达志“嗯”了声，问她：“你也是？”

女生点头：“今年刚考上的。请问下西门怎么走？”

原来是一届的同学。

王达志指了下方向，还挺奇怪：“你不是从西门过来的吗？我们也是这届的新生，我王达志，他林维，你叫啥？”

“哦，蔡晓雯。”她答，“我过来的时候发现边上有个小门，就从那进来了，听说西门附近有很多好吃的。”

林维：“……”

王达志：“……同学，你进来的就是西门啊。”

蔡晓雯：“啊这……那我回去了。”

说着就要走了。

王林两人对视一眼，均感到这妹子的迷糊程度远超常人，林维开口：“走吧，我去西门买个脸盆。”

王达志笑着对蔡晓雯说：“刚好送你一程。”

蔡晓雯后知后觉：“啊？噢，好的，谢谢。”

三人走了一段，忽听她道：“……请问你们知道「加动画」是什么吗？”

王达志：“……知道啊。”他答，接着像才反应过来，倒吸一口凉气，“你不知道「加动画」是什么？！”

蔡晓雯诚实地点了点头：“是比动画还厉害的动画吗？”

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王达志整个人僵住了：“呃……”

其实林维也不知道「加动画」是什么，不过他很乖觉地没有在此时插话。

蔡晓雯猜测：“……难道是家庭的「家」？在家才能做的动画？”

王达志过了好一会儿才出声：“……同学你之前做过动画吗？”

“那当然没有啊，”蔡晓雯手叉腰，答得那叫个理直气壮，“要是都会做了，怎么还会选这个专业？”

王达志：“……”

林维心想：有道理啊。

王达志：“那你知道为什么动画系又被称为「艺术类民工」吗？”

蔡晓雯诚实地摇了摇头。

“就是因为这「加动画」啊！”王达志痛心疾首道，看女生一脸懵里懵懂的样子，他手舞足蹈地比划，“动画一秒有二十四帧，你该不会连「帧」是什么都不知道吧？”果不其然，又得到了一枚妹子摇头。

“唉……「帧」呢，”王达志显然已经对这新同学的动画基础常识不报什么指望了，开启了谆谆教诲模式，“小时候玩过「走马灯」吧？你就把一「帧」当做「走马灯」上的一个格子。那「走马灯」转起来的时候，马儿是不是就跑起来了？动画也是一样的。”

蔡晓雯恍悟：“噢，人眼对视觉残影的错觉。”她迅速地举一反三，“所以，你说一秒有二十四帧的意思是，人在一秒里看到了二十四张静态的图，但是因为图过得太快了，所以人就以为图上的画动起来了。”

林维心想：原来如此。

这下连自己去查的时间都省了。

王达志表扬：“孺子可教！”又给她举了个例子，“一般动画都是要一拍一的，就是一秒过二十四张图，比如像《海水宝宝》。但很多人为了省事儿，就弄成了一拍二，那样一秒只用画十二张图。国内一般一拍四，一秒六帧，像《蓝猫红狗》那些。还有的更过分，比如像系番的一些动画，就弄成了一拍六，一秒就给四帧！你要知道，动画都是帧数越高才越流畅的。”

蔡晓雯：“难怪呢，我说《大航海》的最新一集都卡成PPT了。”

王达志可找到吐槽对象了：“《大航海》的动画就是垃圾！”

快到西门了，蔡晓雯还记着她最初的问题：“所以「加动画」是……？”

“嗐，差点忘了，”王达志一拍他脑门，“你看我走路，”他说着，抬起脚在半空定住，“这是一个关键pose，我们叫「关键帧」，就是「原动画」，”又把脚放下，“这也是一张「原动画」。”

蔡晓雯“嗯嗯”表示理解。

林维在一旁抱臂装逼，实则听得比妹子还认真。

王达志再次抬腿：“这是第一个关键帧，”落下，“这是第二个关键帧。”重复了一遍这个动作，“从第一个关键帧到第二个关键帧，就是我的脚从这儿，这么一点点放到地上的这个过程，叫「中间帧」，就是「加动画」。”

蔡晓雯依旧茫然：“所以……”

“决定整套动作效果的是「原动画」，「加动画」就是搬个砖，体力活儿，”王达志道，“做动画的百分之九十都是在做「加动画」。”

林维总算出声：“那你之前说的做动画赚钱，一帧百八十块……”

王达志咳了一声：“莫利加那些特效大片用的也是动画嘛，那些比较值钱。”

蔡晓雯看看天，看看地，似乎还是没搞明白怎么加个动画就成民工了。

“谢谢你们啊，”妹子指指街对面的一家餐馆，“我去吃饭了。”

王达志招呼林维去旁边的一家杂货店：“小维维，你不要买盆吗？来这边~”声音热情中透着一丝心虚。

林维心想：完蛋，误入天坑专业了。

……

“如果钱能说话就好了！”

“这样我就能跟钱成为最好的朋友了！钱就能给我带来更多的钱，我就能拥有数不清的钱，想想就美妙！”

花了个角的二手笔记本屏幕上，一只卡通龙虾老板正兴奋地抱着一摞纸币滔滔不绝。

液晶屏幕同时倒映着林维生无可恋的脸。

一旁的王达志笑得前俯后仰：“《海水宝宝》好看吧？”

才用新盆洗漱完，就被拖来看动画的林维表示：“挺好的，但我想睡觉了。”

“别啊，”王达志忙拽住他，“再看一会儿嘛，你就能看到小钱钱真实的想法了！”

林维只好坐下，继续看这龙虾老板许愿成功，第二天就听到它那堆纸币叽里呱啦跟它说话了：

“龙虾老板早上好！”

“龙虾老板我不想再住保险柜了！”

“我想要去买披萨！”

“我想要买那件晚礼服！”

“我想要被花掉！”

“对对，我们被花掉才会开心！”

夹杂着龙虾老板的怒吼：“不——不——我才不要把你们花掉！”

夹杂着海水宝宝的碎碎念：“这货该不会不想给我们发工资了吧？”

“哈哈哈哈，”王达志大笑着去拍林维的肩膀，“果然，钱还是要被花掉才开心。”

林维歪在一旁的爬梯杆上，想着他所剩无几的余额，就跟这屏幕上的海水一样忧伤：

“可是我没有钱……”

……

次日，大清早。

五一七宿舍的大门处传来了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有人拧动门把进来了。

“先进这个大箱子，对。”来者全然不管这屋里还有人在睡觉，指挥着其他人将行李往里送，推车滚轮在瓷砖地上碰出一串“咯噔咯噔”噪音，“放这吧。”

林维起身，看到一个全身上下穿着名牌、短卷发男生走到宿舍中央空地，略带不满地打量了眼四周，目光停在靠墙的一张空床上，指了指：“就这张吧。”

随着他一句话，他身后跟着的三四个黑西装齐声道：“是，少爷。”

把林维雷了个三四秒，差点以为自己在看偶像剧。

小少爷指定了床位后，有仨黑西装打开行李箱，铺床的铺床，装被子的装被子，跟流水似的动了起来。他又漫步到了过道的杂物柜前，像是要挨个儿打开选一个。

眼看对方要开到自己的柜子了，林维忙道：“等等，那个柜子有人了！”

晚了，已经被打开了——露出一大团脏衣服。

柜门“啪”地一下被合上了。那男生选了个旁边再旁边的空柜，很嫌弃地敲了敲木板，说：“就这个吧。”

“是，少爷。”

剩余的黑西装们也动起来了，擦柜子的擦柜子，挂衣服的挂衣服，扮书桌的扮书桌。这男生像才注意到林维的存在，手插兜走来，端出一个礼貌的笑容：

“赵钱荀之，请问您怎么称呼？”

“……林维。”林维下意识地伸出手，谁料人就跟没看到一样，一个转身就走了。

林维手落在空中，定了两秒，收了回来。

“不好意思，我一会儿有事先走了，”赵钱荀之走出宿舍带上门，“钥匙我拿着了，不用给我留门。”

“嘭”，小少爷撇下了一堆干活贼顺溜的黑西装们，在五一七宿舍里像开了三倍速似的动作，不到十五分钟就把赵钱荀之的床桌收拾得堪比高级样板间，还往那绸缎床帘上喷了管香水。

连林维这离得最远的床铺都能闻到一股说不出的清新气味，像松柏雪山空谷幽兰之类。

就是这男生宿舍的隔音太差了，都隔了不知道几堵墙的距离了，还能隐隐约约听到赵钱荀之跟人通话的声音：

“……妈，我都跟你说了，这边环境真的不行，还没我一个洗手间大，连洗澡间都是公用的！对了，我还要每天泡澡怎么办？连浴缸都没地方放！……不，我不管，你让刘秘给我在外面重新租一套……大不了我开车来上课。”

鱼贯而出的黑西装们带走了地上的垃圾，最后一个带上门时，还给了林维一个礼貌的颔首致意。

这般一通折腾后，睡得四仰八叉的王达志总算醒了，抱着他那电脑笔记本，揉着惺忪睡眼，挣扎着坐起问：“小维维，有人来过吗？”

林维：“我们的新室友，不过他应该住不长。”

王达志“哦”了一声，重新倒回床上，打起了鼾。不过没一会儿，他又发出了含糊不清的问句：“……谁啊？”

林维：“赵钱荀之。”

林维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不仅仅是因为这名字特别，还因为这人昨晚上接龙「最喜欢的动画」时报的是《壳中之魂》，一部相当小众的系番科幻动画。故事发生在科技发达的未来世界，人类可以通过脑机接口将自己的大脑接入数据，成为「电脑」，也可以把自己的身体部位更换为机械义体，获得「永生」。与此，犯罪手段也接连升级，有通过黑客攻击篡改数据「灵魂」的，有把自己搞成超人躯壳再搞事的，伴随着人工智能的觉醒，这壳子里的到底是个啥魂儿可不好说了。

这动画是二十年前在系番上映的，以特效和烧脑剧情著称，可说是「赛博朋克」影像化的先锋了，当然，也因为话题敏感过不了禹国的审核，至今也没能引入播放。

“啊？”听到赵钱荀之的名字，王达志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床铺发出了一道巨大的“吱嘎”声，“谁？”

林维怀疑这床再摇两次就要塌了，不得不再次重复了遍那位新室友的名字。

王达志被兴奋醒了：“这人厉害啊，他巨有钱，他家是两个巨有钱的集团联姻，一个姓「赵」，一个姓「钱」，资产估计有上千亿了！”胖子相当灵活地蛄蛹下了床，走到那一看就与这宿舍格格不入的华丽床桌前，发出啧啧声欣赏道：“瞧这料子，瞧这椅子，瞧瞧人家这金木雕……不会是金丝楠的吧？真厉害，跟咱们这穷苦老百姓果然不一样。”

才一个晚上，林维已经被王达志纳入到「穷苦阵营」里了。

“这么有钱，为什么不出国读呢？”林维冷静地问。

王达志登时像被掐住了脖子：“呃……”

林维：“而且他也不可能一直住宿舍吧？”

王达志悻悻：“确实……”

林维暂时没想从那位有钱室友身上赚钱，可能因为他爹的职业缘故，他对有钱人的认知是「越有钱越抠」，上千亿身家的大老板，拖欠起卡车司机三千运费时也是毫不手软，压价时那就更不留情面了，就仿佛没了那三百，工厂明天就要倒闭了似的。

“学校食堂开了吗？”林维问。

“没呢，”王达志从幻梦中醒了，去拿盆洗漱了，“明天才开学。”

林维也跟着去刷牙洗脸：“早上吃什么？”

王达志脚步一顿：“你一说我想起来了，东门口有一家肉包子好吃。一个才一块！他家还有免费绿豆汤，去不去？”

林维一秒没犹豫：“去！”

……

早饭后，王达志背着笔记本电脑去找他的老朋友们玩耍了，林维趁着上午把学校周边摆摊的点都踩了一遍，记了几个人流较多的品类。

太穷了，他上的又是全校最贵的专业，别的什么「新闻学」一年学费只要五千，「动画」一年却要一万……啊啊啊，还要自配电脑！

还好他来之前捞了台人仓管淘汰的杂牌笔记本，勉强能看个片、运行个画图软件，但如果想要靠动画接活赚钱的话，那就远远不够了，至少得搞个2.6GHz8核以上的台式。

琢磨着该怎样赚第一桶金的林维，打开五一七门时一个猝不及防，险些被一股焦油尼古丁的气味给呛了出去——

有人在宿舍里抽烟！

“谁啊？”

林维捂着鼻子，大步迈入，然后顿住了。

一个身高一米九的陌生男子，上身黑衬衣、下身牛仔裤，正靠着敞开的阳台门吞云吐雾，外面吹来的风刚好把一缕轻烟送到了林维面前。

听到他的声音，人扭头投来了漠然的一瞥。

不同于时下潮流的花美男，这哥们的脸长得十分硬气，是刀劈斧凿出来的帅。

要不是这整层都是动画系的（艺术生），林维几乎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当过兵，整个人透着一股煞气。

“介意么？”

这人问了句，也没等他回答，直接夹着烟就从他身边走过了。

待到宿舍里仅剩下了他一个人，林维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应该就是剩下的那位室友了。

——江君尧。

绰号：将军。

果然是不好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