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画人求生手札 第1章 第 1 章

“前方到站是「新传大学站」，请前往新传大学的乘客做好准备，依次从右侧车门下车，并注意列车和站台之间的空隙……The next station is New Media Communication University……”

当地铁到站的播报声响起时，林维正打着瞌睡，险些一头磕到扶杆上。好在他草帽帽檐够长，抵了个缓冲，倒令他清醒了几分。

拽着背上铺盖，林维拖着半人高的行李箱，趿着沉沉脚步要死不活地走到最近的车门等着门开——任谁坐了近三十个小时的火车（硬座），再挤俩小时地铁，都会变成这衰样。

许是提前两天来校的原因，这会儿站内的学生还不太多，偌大地铁站竟有些空旷，能听到他那破铁皮箱滚轮“哐啷哐啷”响了一路。林维就跟梦游似的这么出了闸机，上了扶手梯，然后就被一团烈日热浪迎面砸中，好家伙！

这回是彻底醒了。

来之前没人告诉他，燕城的秋老虎能这么猛啊？！

林维感觉自己像只见了光的吸血鬼，再多晒一秒就要化了，忙将草帽檐往下扯了扯，一头扎入了沿街叫卖的熙攘人群。

“卖西瓜喽！冰镇大西瓜，一块一斤！不甜不要钱！”

“益州冰粉！口味地道，三块一碗，五块两碗！”

“新鲜冰豆浆，早上刚摘的黄豆，鲜甜鲜甜的咧，好喝又健康！”

“老板，请问新传的「广雅公寓」怎么走？”林维被手机导航带得有点晕，路过一个卖冰糕的推车摊子，赶紧问了句。

“你说男生宿舍啊？”老板是个也戴草帽的大爷，一看就是对这带老熟了，“你往前走，南门过天桥就是。新同学吧？要不要来根冰糕尝尝？”

林维笑拒了，大爷道：“别介啊！你甭看这卖相不咋地，可都是真材实料的鲜牛奶、冰糖，不是那种奶粉搅和的，两块一根，真不尝尝？”

林维看了看这棉被下空了一半的箱子，大爷黑黢黢的指甲缝，笑道：“先不了哈，老板您看我这大包小包的，这会儿确实不方便，改天，改天一定带同学来您这尝尝。”

有人来买冰糕了，大爷扇着大蒲扇一边招呼，一边对他道：“好好，我就在学校东门这儿，你们什么时候来都能见着。”

林维“哎”了一声溜了，好不容易顶着巨大诱惑穿过一堆小吃摊，隐约可见竖着的一列大字「禹国新传大学」，还有旁边风车图形的校徽石碑，以及它的外文缩写「NMCU」。

据称「新传」二字是取的新媒体和新闻、大众传播之意；风车呢，这四片叶子分别代表着为人民发声、为社会发声、为自由发声、为真相发声，同时希望这一代新闻工作者、媒体人能做到像风车一样「锐意进取」「自强不息」。

「新闻学」毫无疑问是这所大学的王牌专业，接着是「广告学」「播音与主持」「公共关系」……至于林维报的「动画」，嗯，是这有六十年历史的学校七年前才开的一个专业，说是响应国家号召，部署动画产业，还给专门建了个学院，叫「动画学院」。

不过林维这会儿没打算进去逛，也就路过校门直接上天桥去对面了。

这天桥也老长老高，从上往下望去川流不息的车辆都跟玩具似的，果然首都就是首都，跟他们那小地方不一样。林维边走边瞅着风景，没忘了拿手机拍两张，快下桥时，冷不丁想起个什么，便给他老妈打了个电话：

“妈，你们在做什么？”

“啊？崽崽，你到宿舍了啊？”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女声，带着听筒里一阵滋里嘎啦的响声，像是电流穿过了螺线，“燕城热不热？见着同学没？东西都收拾好了？”

一听那明显就是切换汽车电台的声音，林维被大太阳烤的火气“噌”地就燃了：

“疯了吧，你们？不是说尿毒症不准出车了吗？你俩到底怎么回事？不要命了吗？”

他老妈杨梅还在唯唯诺诺：“啊这个……”

他老爸林报国接过话道：“是我躺不住要出来的，你小子骂你妈做什么？”

他家鹦鹉盼盼听到了他的声音，扑翅膀跟着嘎嘎叫唤：“崽崽出去玩！崽崽出去玩！”

林维毫不客气：“我骂的就是你，林报国你是不是疯了？我走之前你肌酐还有一千！你俩跟我保证什么来着了？至少在家休息一个月，你这是休息？你不把自己的命当命，我妈的命你是不是也不当命？！”

林报国被儿子骂得有点心虚：“……哎呀，我肌酐已经降到三百了，而且这单就是到附近的百越去，区区两百公里，下午就回来了。晚上做透析，误不了你大事滴。”

杨梅生怕这父子俩又掐起来，忙解释道：“崽崽，是我不放心非要跟车的，不能怪你爸。”

鹦鹉是只虎皮，叽叽咕咕地在背景音里自说自话：“油耗子来了没油了，走下道加小油，收财宝到账五千元，唉呀妈呀窜车了……”

林维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迟早要被这对爹妈气死在大马路上：“行，你牛，你是牛逼哄哄的卡车圈一哥，开二十年卡车，赏了你一个最牛的尿毒症！你们牛，你俩是恩爱的卡哥卡嫂，我呢？我就是你们长途路上的一个意外，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一次。既然如此，以后也别联络了，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也别给我打什么学费、生活费了，钱就留着你们自己透析买命吧！”

林报国气得直骂：“你个小畜生怎么跟老子说话的？冇大冇小——”话没骂完，林维已经“啪”地把电话挂了。

……

广雅学生公寓三号楼的值班室内。

宿舍管理员正扒着小窗看门口的林维跟手机骂架呢。她刚心想着“这娃儿瞧着挺俊的，没想到脾气还挺大”，就见林维收了手机进来，俯身对她笑道：

“老师好，请问零九级动画系的新生是在这边登记吗？”

他笑得一脸灿烂，一双桃花眼弯成了月牙，整个人像要融在了阳光里，仿佛刚那个剑眉倒竖，一脸凶神恶煞的另有他人。

宿舍管理员反应慢了一拍：“……哦，对，标、标识码、录取通知书请出示一下。”

……

林维在进五一七号宿舍前，先敲了下门：“有人吗？”

等了几秒，没人应答，就兀自把门拧开了。

这是个四人间，上床下桌，没有独立卫生间，有个阳台，配的蓝色窗帘，光线充足。

他打量起这间他即将在此生活四年的寝室，发现他到的竟还算早的，除了靠门的一张已经有人占了，桌上放了个塑料脸盆，床上铺了被子枕头，其他的床位都还空着，一溜光秃秃的木板。

林维秉持先来先得的原则，择了张靠阳台的床桌，卸下卷着被子席子枕头的铺盖，爬上去把床铺了，然后合衣一躺，草帽盖脸，决定先睡一觉再说。

而这三十来小时的疲累倒也没辜负他的指望，一拳就把他殴进了黑甜乡。

“……”

林维猛地一个起身，床铺“吱嘎”一声，睁眼就见天已经黑了。

“同学，你吓死我了！”下方传来一道陌生男声，林维循声望去，看到一坨人形在一团昏蒙黄光里移动：“你是……？”

“你醒了吧？”这人问着，走去把灯开了，寝室内顿时亮堂起来。林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刺猬头男生对他笑道：“我叫王达志，”指了指身后的床桌，“现在睡这儿，你呢？”

原来是室友。

林维伸手：“林维，绞丝旁的「维」。”与他握了握手，王达志笑得憨憨：“噢，王维的「维」。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

林维汗颜：“没那么牛逼。”爬了下来。王达志看他拿着草帽，上身白T，下身五分牛仔裤：“你是在cos《大航路》里的蒙奇奇吗？”

“啊？”林维愣了下，“他那上衣不是红色的吗？”

王达志：“对哦。”

林维感到这同学有点呆。

“你晚饭吃了吗？”他问。

王达志：“没呢。你呢？”话一出口，王达志自己也笑了，“嗐，我这脑子。”他拍了自己脑袋一记，“你打算出去吃，还是点外卖呀？”

林维想了想：“出去吧，正好转转。”他把帽子往床柱上一撂，抓个手机钱包就出门了，王达志跟他后头锁门。

“王同学，你什么时候到的？”林维边走边问，“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吗？”

“知道知道，”王达志忙道，说到吃的他登时兴奋起来了，“学校西门那边的麻辣烫就不错，老板的汤底是用一整只鸡熬的，可入味儿了！吃完还能带你逛逛动画学院，还没去过咱动院吧？动院二楼咖啡厅卖的面包酥也好吃，奶香奶香的，才一块钱一个！南门出来还有一家卖奶茶的，老板是个奶茶西施，她家的丝袜奶茶特别好喝——”

林维忍不住打断了他一下：“请问这边洗澡在哪？不会是公共澡堂吧？”

王达志一愣：“你刚过来的时候没看到？我们四间宿舍公用一个卫生间，往里走就是洗澡间了，都是单独隔开的，不过热水只供应到凌晨一点半。”

林维：“噢。”

王达志：“我比你早两天到的，你可以叫我「胖达」，我朋友都这么叫我。”

林维：“Panda？熊猫？”

王达志挠挠头：“……可能吧。”

林维重新打量了下这位同学，感觉果然有几分憨态可掬。

于是过个天桥的功夫，林维已经让这室友一号快把自己的家底给倒干净了：

“我是镇州的。

“你是应届的吧？真好啊。

“我是复读了两次才考上的，幸好这次文化课考的比较高，加了点总分，才让我混进来了。要不然只能去个二本了……

“再考一年？不行，我家里是种地的，没什么钱，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上学呢……

“当然是因为喜欢动画啊。

“我喜欢的动画？《海水宝宝》看过没？

“不不，不是禹国的，是莫利加的，好看！主角是个可以随意变形的水宝宝，有个胖胖的海星朋友，每集都好玩，而且想象力特别丰富，听我的，入股不亏！而且听说动画老赚钱了。”

“哦？”听到赚钱，林维立刻竖起了耳朵，“动画怎么个赚钱法？”

王达志一副神神秘秘道：“国家不是要扶持动画产业吗？扶持肯定要批资金啊，那不就是发钱吗？几个亿呢，咱学院怎么都能分到个几千万吧？”

林维：“……”

王达志掰着手指：“而且我听说动画是按帧算钱的，一帧百八十块，一秒二十四帧，那我做个十秒的动画岂不就能赚到两千多？”

什么「真」？还是「针」？林维听到个不太懂的生词，没问，决定晚点儿自己查查，嘴里仍应着：“厉害啊。”

王达志被他一鼓励，叽里咕噜又炫了一通，林维冷不丁问：“新生群的群主你认识吗？”

“你说古茨？”王达志道，“认识啊，他之前跟我一个画室的，怎么了？”

林维：“他好像跟群里的很多人都很熟。”

两人快到麻辣烫的小摊了，能看到一长方格的煮锅正冒着腾腾热汽。

王达志：“噢噢，他是燕城人嘛，群里好几个都是跟他从小玩到大的。”

林维：“那我们宿舍的另外两个人你也认识？”

王达志诚实摇头：“不认识。不过我知道，其中有一个特别不好惹。”

“谁？”

“江君尧。”

王达志报了个名字，林维茫然：“果然不认识。”

倒把王达志惊了一跳：“我们这届的专业课第一啊！”一副“你竟然不知道”的样子。

“呃，”林维挠挠鼻子，“那他，怎么就不好惹了？”

“这我也不清楚，”王达志耸肩，管老板要了两个盘，递一个给林维，走到长格子的煮锅前选串，“反正古茨告诉我的，他俩一个大院的，说「将军」这人吧，特别难搞，离他远点儿就对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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