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一人提着一桶水往北走了半炷香的时间,就在田弄溪即将脱力之时,终于又看见了那片油菜花田。
“就……就从这进去……”她弯腰平复呼吸,指了指油菜花田中间那个小道。
再抬头时,手边的木桶已经无影无踪。
林峦一手提了个木桶,明明都是装满水的,看上去却格外轻松,转眼便走到了十米开外。
田弄溪追上去,小声嘟囔:“这么晚才……”
林峦不咸不淡地看了她一眼,懒得开口解释。
破涯营选人,不能一气呵成举起三钧重的铜鼎的无论其他,概不接收。
土地也会选人,一个连拎着木桶走几步路都费劲的人,多心善的土地也会拒之门外。
林峦想着,顺手扶起脚底打滑的田弄溪,木桶里的水哗啦啦,不留情面地洒了一地。
“这也是地,没白费力气。”林峦评价。
……
二人穿过大片油菜花田中间的小道,毗邻的便是田家土地。
田家世代为农,祖上的土地并不少,只是几辈人分割下来,轮到田爷时只分得一亩地。
如今这一亩地被一分为二,一边满满当当种满了莴苣苗,一边的小白菜苗已经窜了出来。
田弄溪心下了然:小白菜通常播种后两三天就可以出苗,莴苣出苗也只要五六天。
算算日子,这是田二娘沦殁前最后一次下地,她连着发了几日高烧却无人在意,就连自己也满不在乎到强撑着下地,以至于死于非命。
原书里并没有对这一段的详细描写——至少第一章没有,只在末尾略着墨了下主角姐姐在连续高烧后不顾劝阻下河浣衣后跌入水中溺亡的事情。
这件事被一笔带过,田弄溪穿过来这几天也没有想到其中的不对劲之处,直到刚刚再次路过河边。
田家村只有一条河,是长宁河的分支,水径不深,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只到人小腿处。
因为只有这一条河,家家户户洗衣择菜都在这,有些家里图省事,夏天的时候也会领着小孩来这洗澡,所以除去天黑后,这条河周遭总是会有一两个人的。
按原书的发展,田二娘是为了洗衣服才不慎落水的。
初春时节,太阳不够毒辣,大家都会早早起床浣衣,以便衣裳能多晒会阳光。
田二娘温吞老实,必是和田家村其他妇女一样。
如此一来,她落水之时理应有不少村民看见,大家搭把手帮个忙,怎么会让一个消瘦的小姑娘活活淹死?
她又怎么会在田二娘离世的前一天穿进这本书里?
田弄溪沉默着洒完最后一瓢水,滴着露珠的小白菜苗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团黑雾。
她忍不住摸索了下,轻声唤着身边人的名字。
没有回应。
手中的水瓢失控脱力,却没有跌落的声音。
良久,又或许短暂几秒。
视觉回笼。
沾着泥土腥味的水瓢被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递到她的眼前,田弄溪抬头,眼里是氤氲的雾气。
是林峦。
他眉毛微蹙,对着她轻声说了句什么。
看口型是——怎么了。
田弄溪摇头笑了笑,心脏却跟要蹦出来似的,怎么压也压不住,“咚咚”的心跳声比飞禽更喧嚣。
她抬眸偷看了一眼林峦,正对上他还未收回的目光。
意念转瞬即逝,这一次却被田弄溪牢牢抓住。
日光灼灼,暖风丝丝。
田弄溪一瞬间不敢呼吸,任由背后薄汗骤起,额头上的汗水顺着鼻尖滑下大地,没入泥土抵达世界边缘。
半晌,她轻轻吐了口气,看向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大的变数。
林峦——真名不明、身份不朗,是她——田弄溪主动抓住的过客。
在原书世界,这或许是个无关紧要的NPC,又或许是主角成长路上的绊脚石。
总之,是不该她——田二娘遇见的人。
蝴蝶效应,究竟从何而起。
未来还会有更多变数吗?
又或者,这到底还是那本书里的世界吗?
田弄溪想起仅出现一次就消失不见的系统,心乱如麻。
本就不熟悉的新世界,悄然夺走她仅存的认识。
“身体不舒服?”
一直注意着眼前人举动的林峦开口,本清润的声音因为略绷着而变得冷峻。
“没事。”田弄溪扯着嘴角笑了笑,不欲多言。
林峦收回视线,弯腰给眼前的菜苗洒水。
僻静农田间,二人皆无言,偶有几声鸟鸣。
不远处的村民突然开始放声高歌,刚落下一句,余音就绕到这边田野。
林峦突然就着歌声开口:“还有什么事交给我,你回去休息吧。”他思忖着,又补了一句,“看你脸色不好。”
小脸煞白的田弄溪嘴硬道:“我没事啊。”
“……”林峦没接话,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田弄溪想了想,刚准备开口,突然头晕眼花,一个不留神便踩了一脚泥。
眼看她即将摔倒,林峦来不及多想,伸手搀扶。
指腹触感柔软,是不同于剑鞘和纸张的滚烫。
少女纤腰楚楚,不盈一握。
不到半秒,林峦便面色如常地放开了刚站稳的田弄溪,轻咳了两声,这才开口:“想说什么?”
他垂眸,视线擦过指尖,看向田弄溪,学着她的样子挑了挑眉。
田弄溪满脑子盘算,脸不红心不跳,“我是准备说、那个、对、我有点头晕,你去县里买两双麻鞋吧。”
说着便从腰间取出皱皱巴巴的钱袋,将里面仅有的十分钱倒了出来,又倒回去四文。
“麻鞋两文就够了,剩下的钱你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客气。”田弄溪站上田埂,踮起脚够上林峦的肩,哥俩好地拍了拍,“别多心,这不算在你的工钱里,也不算你缺、呃、告假。”
林峦低头轻笑了声,应道:“好。”说着便就着田弄溪的手取走了几文钱,冰冷的指腹无意间滑过她温热的掌心,留下短暂酥麻。
林峦的背影消失在田野间。
田弄溪收起笑容,抬头看了眼还未跑到天空正中的太阳,又低头找散落在田间的木桶和葫芦瓢。
她将两个木桶叠放,把两个葫芦瓢扔里面。
空的木桶很轻,现在的田弄溪也能轻松提起。
她转身就去了——
隔壁农田。
田弄溪浅打量了下,确实如地契上所说有足足三亩。
庄雪翎也并未自谦,这块确实是荒地。
杂草丛生,没到脚踝处。
田弄溪撸起袖子,蹲下身取了一捧土。
是杂草庇护,也是天雨佑护,看上去足足一季未被耕耘的土地土质并不很干裂,细捏还有些许水份。
这块地被放弃,大约是因为太过偏僻。
离河远,附近也没有支撑水车运作的小溪。
田弄溪站起身,思忖着该如何将其利用起来。
这块土地的土质是可以种水稻的,只是水稻需水量大,这块又离水源远,要想种水稻,少不得几个人一趟一趟来回挑水。
她揉了揉酸软的手,提起木桶向北走到香樟林中。
正值春季,樟树子还未粉墨登场。
淡黄色的小花一簇簇的,开得好不茂盛。
一踏入树林,便有股淡淡的香味。
田弄溪只花了半小时,拾了满满两桶树叶,一手提一桶地踱步回了田家。
一到家,田弄溪就将晒在院内的稻种翻了翻面,又在灶房寻了个麻袋,将木桶内的树叶悉数倒出。
家中空无一人,田爷田奶还没回来。
田弄溪翻到壶隔夜冷水,将就着一饮而尽,擦了擦嘴巴就背上装了镰刀和耙子的背篓,关上了门。
这次出门,她朝着自己从未踏足的南面走去,只能凭借着一星半点的记忆寻路。
好在田二娘的闺中密友家在这块,再加上田弄溪方向感很好,没多耗时间就有惊无险地找到了这片地。
看着离写着“李家村”的木牌仅有几米距离的一亩荒地,田弄溪喟叹了声,从背篓里取出镰刀,弯腰除草。
好不容易锄完草,她又拿起耙子,仔仔细细将这块地翻了个遍。
再抬头时,已过了足足两个多时辰。
初春,太阳着急下值,不多会儿便要躲进山后。
田弄溪想起约定,一边在心中不断祈愿林峦速度更慢,一边眼疾手快地收拾好东西。
来不及休息,循着来时的路匆匆往家赶。
人终究是比不过初春的太阳。
月色如水,站在田家紧闭的大门外的田弄溪如是想到。
她平复了会儿因赶路而急促的呼吸,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屋内低低的交谈声暂停,取而代之的是匆忙脚步声。
那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门边才停了下来。
田弄溪摆出事先准备好的笑容。
来人却不是林峦,不是田爷田奶,也不是田耀祖。
她愣愣看向愣愣看着她的人,在脑中飞快搜索着记忆。
半晌,院内传来一声轻笑,将这场无止境的对视打断。
田弄溪被扯回现实,朝声音处看去。
洗漱完的林峦换上了一身崭新的雪白色刻丝锦袍,云纹图样在月光下若隐若现。
他如雪松般站在院中,眼神晦暗不明。
半晌,才悠悠道:“短短一段路走了这么久。”
田弄溪自知理亏,没有反驳,只是抬脚要进门。
杵在门边的男人这才从她灿烂的笑容中回过神,连忙向一边退了几步。
待她进门后,那人才开口:“二娘妹妹,好久不见。”
田弄溪回眸看去,正对上他含笑的眼神。
“衡安哥哥?”田弄溪不确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