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弄溪脚下生风,一溜烟儿的功夫就只能看见衣角了。
林峦小心避开污秽,抬脚跟了上去。
这小巷不像在外头看到的一般,里面弯弯绕绕的别有洞天,田弄溪全心全意跟着健步如飞的二人,竟也没注意到身后还跟着个人。
直到田农乐停下脚步,急促地叩响了一户门。
青天白日的,那户人家大门紧闭,听到敲门声不多时,便有人来开了。
那人门只开了一个小口,田农乐牵着的小孩就如脱缰野马般钻了进去。
二人又站在门口说了些什么,田农乐人高马大的,将另一人的身子尽数遮住了。
田弄溪扒在墙边,忍不住探出脑袋要偷看。
刚露出发旋儿,便察觉到有丝目光落在了身上。
她“噌”一下缩了回去,警觉地用余光瞄向四周。
直到看到眼熟的竹篓时才放下心来,从担忧变得无奈。
“你怎么跟来了?”田弄溪用气音问。
“脏。”
“……”
她白了眼林峦,又看向一直跟着的两人。
经此一打岔,田农乐不知何时已进了宅门。
如今那处宅邸大门紧闭,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里面也静悄悄的,连落叶袭地的声音都无。
不远不近地看着,倒像是一处荒废的院落,毫无人气。
又等了会儿,见里面没了动静,田弄溪装得和过路人一样,一蹦一跳地靠近。
她想好了,万一二叔真突然又出来了。
她就先发制人,一句“这么巧”将话堵上。
田农乐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正享受着好不容易骗来的半刻温存。
田弄溪蹦蹦跳跳着路过小院,又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注意到,缓缓停下脚步,不时张望着院墙。
这墙可真墙啊。
田弄溪一边乐,一边要把手放到布满青苔的墙上,仿佛这样就能说服自己确实是过路人。
此处巷深人少,偶有路过的百姓也是专心走自己的路,并没有人多看她一眼。
“脏。”林峦矜贵地伸出两根手指,揪着田弄溪的袖口将她黏在墙上的手弄下来。
“……”田弄溪叹了口气,苦于目前的行为过于偷偷摸摸,叹气都不敢太大声,咬着牙问,“你怎么下地的?”
林峦理所当然:“二者不同。”
话音刚落,他背上的鸡似乎颇为不满,“喔喔”地叫了起来。
田弄溪眼疾手快,就着目前的姿势迅速伸手将鸡嘴捏上。
鸡在林峦背上,她也趴在林峦身上。
二人距离被骤然拉近,田弄溪下巴磕在林峦肩上,薄薄的呼吸温热可感。
偏偏此时,门“吱呀”一声,有人出来了。
“别动。”林峦偏过脸,垂眸看向埋在自己肩上的人。
刚要动作的田弄溪听了这话,以为被发现了,顿时不敢再动,二人以一种极别扭的姿势听着门口的几人谈天说地。
田弄溪看不见,听得也不是很清晰,只能将耳朵竖起。
她努力竖耳倾听,却因为距离不近,门口的人说话声又太小,并不能完全听清。
正在心里叹气呢,耳边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轻笑声。
她心里着急又恼怒,扶着林峦的手忍不住变了个方向,想攀上他的手臂掐一下,让他噤声。
腰部传来轻微的疼痛,林峦看向田弄溪兔子一样竖着的耳朵的眸子眯了一瞬,轻轻嗯了声算是回应。
此后,二人便和被巫术控制了般一动不动,只有田弄溪一来一回的呼吸声透露出二人的状态。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田弄溪手脚松软到快要坚持不住之际,那边终于停了动静。
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嗒嗒地传来,林峦侧过身子,整个人将田弄溪挡住。
他一只大手虚虚地将田弄溪的脸按在自己的肩上,宽大的衣袖覆在上面,她连发丝都被藏住。
任他人怎么看,这也只是一对恩爱的野鸳鸯。
田农乐不疑其他,只是轻轻扫了眼林峦的肩背就快步离开了。
这边脚步声渐行渐远,那边也“哐当”一声,终于传来了门落锁的声音。
田弄溪抬头又屏息听了会儿,见再无动静,飞快拉开二人的距离。
她抵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好一会儿,有些呼吸不过来,此刻脸微微发红,和耳朵一个色。
站在原地大口喘了几口气,待身上的气温下降,察觉不到耳朵的温热时,田弄溪才抬眸看向一直未说话的林峦。
“你听见什么了?”田弄溪自然地问林峦。
林峦看上去并无二样,只是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没什么。”
他自然是什么都知道了,不说无许一直在暗中监视田农乐,就说刚刚他们三人在门口处一阵耳鬓厮磨,他想不听清都难。
眼前人似乎是不信,焦急的神情有点难捱,林峦略一沉吟,将问题抛了回去,“你都没听到吗?”
田弄溪有些难以启齿,她也不是全没听到。
田农乐和那女子缜密心细,说话声微不可察,可不过总角的孩提哪管这些,一口一个“父亲”“母亲”叫得欢,被训斥了也没收敛。
这毕竟算得上家丑,遑论二叔还是赘婿。
一个身无分文的赘婿都敢红杏出墙,还有了孩子。
甚至妻子还因为无子颇为神伤,因为觉得自己身体欠佳,还允许过继一个和自己毫无血缘关系的孩子登堂入室。
这种事情,未免太过荒谬。
田弄溪不懂堰朝法律,只觉得是得全家一起浸猪笼的。
看着她神色纠结,林峦心下了然。
她自然听到了七八分。
只是不论二人关系亲疏,终究是有血缘关系的,更何况她的亲弟弟在庄家,受田农乐摆布。
却又忍不住想——
二人似是殊途。
待到他事成,田农乐少不得下大狱,命能不能捡回来全凭造化。
或是有朝一日田农乐察觉异常,许会逼她对他刀剑相向。
这样的人留在身边,终究是祸害。
对他、对她而言都是。
林峦垂眸不知看向何处,眼里晦暗不明,思绪忽被一只作恶的手牵了回来。
他略低了点头,眼睛扫过田弄溪在眼前不停挥着的手,看向她。
田弄溪正无意识地轻咬下唇,神色纠结。
见他回过神,也稳了稳自己,说:“走吧。”
二人心思各异,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踏上了归乡的路。
耽误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如今天色渐晚,太阳摇摇欲坠,如同马上要哐当落地般。
田弄溪不自觉地加快步伐,跟在身后的林峦却还是不紧不慢的。
她强硬地拽着林峦的衣袖走了几里路,终于赶在日落前到了家。
回来的太晚,村子里早已没了炊烟,田弄溪习惯了做饭,一进门就撸起衣袖进了灶房。
边走还边吩咐林峦:“把菜拿一下,鸡别杀,留着下蛋。”
本来也没准备杀鸡的林峦沉沉应了声,将竹篓放在地上,取出种子和菜就要递给田弄溪。
二人正交接着,灶房门口走来一个佝偻的人影。
田奶奶端着两碗素面,对愣在原地的二人说:“来,吃饭。”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她没有多问,年纪大了,最近总感觉自己管不了孩子的事了。
田弄溪这才想起来田奶已经回来了。
她本就是孤儿一个,不像原身般和家人共度了十余年,来到这个世界后没多久田家人又纷纷离开,仔细算来,和他们共处的时间并不长,忙起来竟然将家里还有个老奶奶这件事给忘了。
二人都放下手中的东西将面接了过去。
这碗面没什么油水,许是等的时间太久,已经坨了大半部分。
田弄溪接过面的第一秒就举起筷子用力拌了起来,筷子戳到底部硬挺的东西时也没有犹豫,直接带了上来。
那是一个窝好的荷包蛋,澄黄黄的,是这碗面最让人口齿生津的存在。
她忍不住,吃面时不停用余光瞥林峦,见林峦吃完起身也没看到他碗里的荷包蛋,心里滋味莫名。
今日只有一个鸡蛋,若是田耀祖在必不会是她的。
田耀祖不在,这份殊荣竟也落到了她头上。
可——林峦也是男人啊。
得是田家的男人才有此殊荣么?
归根结底,一切的根本是血缘?
她又想起今日的巧遇。
……
今夜事多,田弄溪生生扼住思绪,逼自己抽身。
虽说健康餐的备菜可以留到明日上午,但林峦带回步芹的话,说两种规格的樟脑丸都已卖完。
她忙里偷闲时倒是趁着各种琐碎时间捣了不少樟脑丸,数量完全够一段时间的。
只是家里早已没了香囊装樟脑丸,另一种规格的是再也做不出。
偏偏那种又卖得贵。
田弄溪咬唇想着,终究还是舍不得多出来的那几文,从红木柜子里找出了几块布,裁了裁,预备自己做几个香囊备急。
裁布倒是不难,田弄溪循着记忆将布裁成香囊大小,前前后后只花了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可到了刺绣时她便犯起了难,咬着唇左思右想不知道该绣个什么。
准确的说是——能绣个什么。
身为二十一世纪的女性,还是个孤儿,刺绣什么的早就被丢得一干二净。
田弄溪从出生时就没有接触过没有制成衣服的布,更遑论亲自动手制作它们。
她苦思冥想,从天上的星星想到地上的树木,终于从脑海里想出一个既简单又美观的花样。
花。
中间一个圆,边上五个半圆的花。
身为幼儿园小朋友最爱的简笔画元素,它被画过无数遍的田弄溪任命为自己的第一个绣品。
从缠绕的各种颜色的线里找到红色,田弄溪将蜡烛点亮,对着细小的针孔给自己加油打气。
一气呵成。
她5.3的视力在另一个世界也是黄金武器。
田弄溪松了口气,高度紧张的精神一下子松懈下来。
人一旦松懈就无法再全身心投入了,她的眼皮突然重得如同压上了千金鼎般止不住地阖上。
田弄溪晃了晃脑袋,试图将瞌睡虫赶跑无果后边打哈欠边戳针,针脚歪歪扭扭的,和孩童初学的字般奇怪。
田奶早已休息,如今这间屋子里只有她和林峦两人。
林峦站在门口,本是背对着屋内的,听见哈欠声才回过头。
“我来试试。”他说罢,自顾自坐了下来。
林峦将灯台拿近,敛眸看向桌上那一小块布,神色寻常。
田弄溪莫名止了困意,林峦让她去休息也不去,坐在一边眼巴巴地看着。
平心而论,林峦也并不会什么针线活,只是他的父皇热衷于这些手艺,寝殿内随处可见的绣品、木雕。
堂堂一国之君,这样的爱好总是落朝臣口舌的。
因此,林峦和皇后被迫成了一丘之貉。
两人的寝殿内随处可见各种绣品,身上装着的也都是皇帝亲手绣的帕子。
对外,这些要么是皇后闲来无事做的,要么是见有趣从宫外买来给林峦的。
林峦也被迫看了皇帝二十年如一日地“偷鸡摸狗”。
他看了二十年仍不懂刺绣有什么乐趣,如今也只是怕面前的瞌睡虫刺破手指,才一时糊涂揽下了这个活。
这种针线活都敢上,想必只要绣个形状出来就万事大吉。
林峦看着田弄溪绣的半成品,皱眉思索着。
“花,这是花。”
田弄溪不解,这么明显的东西还需要提醒?
林峦不置可否,轻轻点了点头。
他看父皇手下生花,只觉得自己并不输他,心下倒是没有半分慌乱。
只是——眼前人的眼神太过滚烫,烫得人硬生生有些手抖。
他本淡然自若,看上去如同三十年的老师傅般熟练,却在面前姑娘炙热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轻咳一声,林峦尽量忽视着炯炯的眼神,动作了起来。
他第一下就落到了田弄溪没有顾及到的地方,将那处灰暗填补。
田弄溪眼睛更亮,看向林峦的眼神带上了从未有过的欣赏。
林峦从一生下来便是万人之上,凡世人皆敬重万分,却还是被这样的目光烫得难捱。
他哪里知道田弄溪的真实想法。
田弄溪弯着眼角看林峦,忍不住轻笑。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欢喜。
那人冷峻的脸被烛光映暖了半分,往日不苟言笑的模样也变得格外温柔,像是——
像是——
很会过日子的如意小郎君。
就那种给他一两银子能拉一辆牛车回来,车上还装满了苏绣的郎君。
田弄溪笑意更甚。
幸好烛光红火,林峦微红的耳朵得以藏匿其中。
理解和尊重需要一个过程 对她 对他都适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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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破奸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