舟云紧随其后,眉眼间略带一分不赞同,“刘良媛分明就是冲主子来的,您若过去,无疑是给她磋磨的机会,不如……”
日头这么大,跪两个时辰是难熬了些,可是在这宫里总得有一分狠心,大不了事后补偿小悦一番,主子也就不用再过去受人折辱。
做奴才的本就是要替主子分忧。
沈初迈出院子,忽而回头看了她眼,“如果有一日你也如此,可愿我坐视不理?”
舟云一怔,神情严谨,“若是奴婢能替主子解忧,那也是奴婢的福气。”
四目相对,沈初径直走在前面,轻叹一声,“她们也才十五。”
人已经被押回了刘良媛所住的雪庭苑,沈初过去时,外头围着一圈宫女太监,而烈日炎炎下一个小宫女正面目惨白摇摇晃晃跪在庭院中。
刘良媛靠坐在廊下乘荫,一边还咬着冰镇青梅,唤来这么多奴才,仿佛也是为了让底下人看看目无尊上的下场。
“奴才叩见沈奉仪。”
眼尖者连忙让开一条路,彼此神情都带着些意味深长,都说这沈奉仪胆小如鼠,如今竟然还敢亲自过来要人,看来待底下人倒是掏心掏肺,只可惜今日恐怕没那么容易把人带走。
谁不知道得罪了刘良媛,不死也得扒层皮。
“妾身叩见娘娘。”沈初上前屈身行礼。
刘良媛靠坐在那品着青梅,余光也不给她一个,宫女们环绕在侧不急不缓扇着风。
沈初自顾自站了起来,看向院中摇摇欲坠的小悦,“妾身底下人出言冒犯了娘娘,乃妾身之罪,娘娘只管惩治妾身便是,皇后娘娘一向主张仁德御下,此番若是传出去恐怕对娘娘声名不佳。”
刘良媛懒懒的斜了她眼,嘴角勾起一抹蔑视的弧度,自作聪明的狗奴才。
以为这样自己便会如她所愿?
自己惩治了她,届时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苛责了殿下新宠,殿下岂会给自己好脸色看,反而这狗奴才还能搏个仁厚的名声,届时殿下就更加心疼这狗奴才了。
真是个居心叵测诡计多端的贱婢!
“哦?你这是拿皇后娘娘来压我?”
她眼眸微眯,语气一冷,“奴才做错了事就该惩治,不然她们岂会长记性,没有宫规条例何成方圆?既然妹妹无暇管教下人,那就只有姐姐我来代劳,冲撞了姐姐我是小,可倘若有朝一日冲撞了太子殿下,那才是大罪。”
沈初顶着烈日,语气略有焦急,“可是奴才也是人,娘娘已经打了十大板,想必她已经长了记性,况且小悦是倚月阁的人,就算要管那也是太子妃的事,如何也轮不到其他人插手,如此……岂不是越俎代庖。”
她声音很小,似乎在发泄心中的不满,落在刘良媛耳中却立即脸色一变,猛地一掌拍在桌上,神情恼怒的瞪着这个贱婢。
好啊,她就知道这贱婢平日都是装的唯唯诺诺,如今总算露出真面目了。
“妹妹说的对,可是如今东宫无正妃,我乃皇后娘娘亲封的太子良媛,管教一个下人难不成还要向你一个小小的奉仪禀告?”
她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有什么样的奴才就有什么样的主子,上梁不正下梁歪,整日不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却总想着如何攀龙附凤一步登天,都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下贱胚子!”
偌大的庭院格外寂静,众人都摒住呼吸不敢抬头,纵然知道主子一向性子爆,可如今沈奉仪乃是殿下新宠,主子这样说若是让太子殿下知道……岂不是就更加不会来这了。
“奴才也是人生娘养,恕妾身不敢苟同娘娘所言,只要能伺候殿下开心,这才是重中之重,妾身是宫女出身,可娘娘也不该如此一棍子打死所有人,难不成历朝历代所有被宠幸的宫女都是攀龙附凤之辈?”沈初眼眶一红,似再也忍受不了这些刺耳的话语。
望着女子楚楚可怜的模样,刘良媛怒火中烧,“奴才就是奴才,一天是奴才一辈子都是奴才,你们这些下贱胚子与青楼瓦舍里的人有什么两样?!”
“主子!”宫女扯了扯她衣袖,神色慌张,“不可言。”
丽贵妃也是宫女出身,此话若是传到贵妃娘娘耳中,这不是平白无故惹麻烦。
好似也想到这一层,刘良媛轻嗤一声,“一丘之貉罢了。”
丽贵妃又如何,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宫女,也就是靠着皇上昏庸好色才得了今天的位置,名下也就一个公主,好听点叫一声贵妃娘娘,不好听的也是个贱婢罢了。
她父亲曾经可是镇南王,军功赫赫,论家世背景这东宫里有那个比得上自己,要不是皇后那个老女人从中作梗,皇上早就立自己为储妃了,如今哪里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良媛。
“既然娘娘不愿放人,那妾身只能去寻侧妃娘娘做主。”沈初正声道。
见她还硬气起来,刘良媛眼中全是讥讽,“呦,这是要拿人来压我?我倒要看看你今天能搬来几尊大佛。”
见眼下这个情势,宫女也颇为焦急,不明白主子为何铁了心要针对沈奉仪,定是今日被底下人那些话给刺激到了,可是宫中本来就是如此,不是沈奉仪也会是旁人,她们又不能控制殿下的喜好。
“妹妹的气性还是这么大。”
随着人群散开,一道身形窈窕婀娜的人影随之出现,来人云鬓华钗盛颜万千,众人皆跪地行礼。
“奴才叩见侧妃娘娘。”
沈初亦是屈身行礼,双目泛红,眼角还带着泪渍。
刘良媛依旧不动如山的坐在那,面上全是讥笑,“还是沈妹妹面子大,这大热天的还难为姐姐跑一趟,知道的是一个处置了一个小宫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我干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
跪在那的宫女已经早早晕厥,刘侧妃只是淡淡扫量一眼,目光落在刘良媛身上,“皇后娘娘多番叮嘱要任德御下,宫妃不可私自体罚奴才,妹妹刚进宫想必不懂,可随行伺候的宫女难道也没有提醒?”
刘良媛身边的宫女脸色一变,骤然跪倒在地,“娘娘恕罪!”
刘良媛眼眸一眯,深呼吸几口,忽而淡淡一笑,“一个奴才罢了,反正我的气也消了,沈奉仪想要就带走好了,父亲常说我与侧妃娘娘是远亲,在宫里要诸多照应,可如今看来沈奉仪反倒更像侧妃娘娘的远亲。”
四目相对,刘侧妃伸手理了理她鬓边的流苏,“妹妹不常来楠月阁,我纵然有想与妹妹闲话家常的心也怕叨扰了妹妹。”
沈初与舟云已经将小悦扶了起来,后者已经彻底晕厥,脸色煞白呼吸孱弱。
见此,沈初也顾不得其他,直言要先带人回去。
刘侧妃只是摆摆手,整个庭院万籁俱寂,无人敢在这时候出声。
刘良媛不阴不阳的笑了声,“我哪比得上姐姐贵人事忙,整日忙着替殿下照顾新宠,哪有空暇理会旁人呀?”
远亲?
进了宫亲姐妹也成血海深仇的敌人,更别提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以为她不知道对方是在讨好太子殿下,虚伪做作可笑至极。
“宫中姐妹都是一家人,妹妹若争气些,让殿下常来,不也是殿下新宠?”刘侧妃眉梢微动。
四目相对,刘良媛紧紧攥着衣袖,面上却一片风轻云淡,“姐姐教训的是,不过宫里那么多人,这有了新宠,殿下哪里还记得旧人?”
自顾不暇的货还来嘲讽她?
庭院四周寂静无声,许是日头大,每个人额前都冒着一层虚汗,呼吸也小心翼翼,显然没想到刘良媛刚进东宫就敢和侧妃娘娘叫板。
“花开四季,一季凋零一季开,想想难免可惜,可若是从未绽放过,岂不是更可惜?”刘侧妃随口道。
许是真的只是为了替沈初出头,她也不再多言,众目睽睽下被簇拥而去。
只有刘良媛紧紧攥着衣袖,脸色瞬间垮了下来,目如利剑瞪着女子离开的背影。
中暑加臀伤,沈初让舟云去禀告管事一声,请个太医来看看。
小翠跪在那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没想到主子如此心善,竟然还愿意给她们请太医,这宫里没有一个主子会为奴才如此操心,舟云姐姐说得对,她们运气好才能分到倚月阁,今后定要好好干活才能报答主子的大恩大德。
看着小翠坚定的眼神,沈初就知道往往人只看结果,不会有人去想她们受伤也是因为自己,反而会认为有个体恤下人的主子。
涉世未深的宫女最易背叛,同样,她们也更易拉拢,全看如何利用。
小悦的伤不重,只是中暑脱水而已,沈初让她休息几天,这几日不用再出来干活。
“刘侧妃宁愿冒着得罪刘良媛的风险也要维护主子,必定是念着您如今还是殿下的新宠,与此以来更能突显她贤德风范。”
舟云忙上忙上替她更着衣,又立即拧干一条毛巾递过去。
沈初拭手后坐在软榻前,喝了口微凉的酸梅汤,才稍稍驱散体内那股热意。
“你似乎对刘侧妃有不同想法?”她余光一瞥。
舟云低头候在一侧,“奴婢只是怕主子因一时小恩小惠就遭人蒙骗,在宫里还是有些防人之心为好。”
揉了揉酸胀的额心,沈初淡淡道:“可今日若非侧妃娘娘,我又如何救的了小悦,我应该去向侧妃娘娘致谢才是。”
舟云只能点头,“主子说的是。”
她所言主子未必不知,刚刚看似直言冒犯,可显然主子是在故意激怒刘良媛,故而刘良媛才会口不择言说出那些话。
宫里能有什么秘密,指不定明日就传到了贵妃娘娘耳中,要知道贵妃娘娘最忌讳有人提及她是宫女出身一事,如此一来,刘良媛无疑是得罪了丽贵妃,丽贵妃气性可从来不小,如何受得了一个晚辈轻视,倘若在皇上跟前吹吹枕头风,莫说太子妃之位,恐怕刘良媛父亲也会备受针对。
可在外人眼里,主子才是受气的那一方,都是刘良媛自己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尚宫局前几日还说要拨两个人来伺候主子,如今小悦不便伺候,不如让奴婢去尚宫局挑两个过来干活?”她一边扇着风。
沈初靠坐在那翻着书,未曾抬眼,“奉仪有奉仪的制度,超出了规格,终究名不正言不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