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一度十分尴尬。
赵楚暗自醋醋,崔辰暗自打量,贺连秀正懵。
无人说话。
魏迟一杯茶喝到一半便喝不下去了,率先开口:“我从前游走江湖,认识些江湖人士很正常,殿下怕是不知道吧?贺……大帅的师父是中原人,我认得的。”
赵楚“哦”了一声:“此人一定厉害得很,竟能让阿迟姐姐记得。”
魏迟瞥了他一眼,话没经脑袋,直直说了出来:“那确实厉害。”
贺连秀还偏要附和一句:“对呀对呀,我师父可厉害了!王大人也厉害,与我师父一样厉害!”
赵楚当即垂下眼眸,失落一闪而过,随后微微笑,点点头,“嗯,我……我、孤当然知道,王大哥是很厉害的,总之比孤厉害多了。”
再次沉寂了一会,这回是赵楚先说话,“不过,孤还从未听说大帅竟有个中原的师父。大漠与中原开战,大帅与自己师父,竟没有嫌隙吗?”
贺连秀:“我师父就是这样的人,随心所欲,什么家啊国啊,对他来说就是枷锁。”
“那可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是崔辰回答,“不知,可否有幸认识?”
贺连秀顿了顿,“……恐怕要让崔公子失望了。”
崔辰追问:“大帅的师父姓甚名谁?说不定我也识得呢?”
贺连秀笑笑,这回笑得不太真诚,是假笑:“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师父名姓,我师父不肯告诉我。”
崔辰叹着气摇头:“那着实可惜了。”
贺连秀没再回话,只回以一笑,然后看向魏迟问:“那女侠与我师父聊得如何?”
魏迟心道好机会,赶忙回答:“挺好的,故人相见,自然分外欣喜,与他聊了许多。对了,他说既然你无要紧事,他那边也还有本不该脱身的要事,就先走了。”
贺连秀遗憾了一下:“啊,我都没多跟他说说话呢,真是的。”
不过他很快调整好情绪,好奇的眸子盯着魏迟。
“对啦!我听这位中原小太子说,女侠你还开了好多好多食肆?是真的吗?”
魏迟心头升起不好的预感,犹豫了一会,“……是。”
贺连秀眼睛更亮了,一拍桌子站起来,“我这就去跟老板说,让你大展身手,我一定要尝尝女侠亲手做的菜!”
魏迟面容凝滞,话语也慢悠悠,“我一个人?”
贺连秀是完全相反的激动兴奋,语速快得很:“当然!不过女侠要是觉着不行也尽管跟我说,我给你安排帮手呀,保证不让你累到!当然我也不是强迫,女侠你若是不想做拒绝我就好了我这人不会强求别人。”
“……”魏迟想了想。
大漠食的开启,必定会让缙朝百姓议论纷纷,也不知道皇帝那边会如何,但为了任务,这食肆是非开不可的——
以此为媒介,让宋池与赵楚彻底断了,消除一切不定因素。
这便是魏迟根据宋池投敌的行动,想出来的自己的计划。
当时让赵楚将崔辰搞来大漠,她也是临时才想到,没有提前跟宋池说,宋池和王誉二人本还在烦恼怎么把崔辰弄来的。
而既然准备要在大漠开食肆了,基础肯定要有的,这次,是个好机会。
“好。”于是魏迟点了头。
大漠是游牧民族,平常吃的东西与中原完全不一样,很容易拿捏,但魏迟其实不知道大漠民众现今对中原的态度如何,毕竟两国正在干仗。
所以魏迟先问了问:“我做中原菜,大漠人民看到不会生气吧?”
贺连秀哈哈大笑道:“你以为我如今为什么能与你们的小太子坐在这里谈话?王大哥没早先跟我说了的,若有更诱人的条件、若中原愿意以大代价相让,和谈——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看向崔辰,崔辰回以微笑。
他也一笑,这次皮笑肉不笑:“更何况,有这样厉害的栋梁之材在呢,我被说服了。”
魏迟没有去看崔辰,而是转头看了眼赵楚,她看见赵楚立马回望,眸中一闪而过的慌乱。
“……是不是,这才是你此行的目的?”
“我不是有意瞒你的!”听到她的质问,赵楚一下子就慌了神,把大都交了,“我一路走过来,看见大家都太苦了,百姓都太苦了,打仗要好多钱,朝廷又止不了贪官污吏,我想我怎么也是个太子,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该坐以待毙。”
“这大漠的土地,不要就不要了,何必非要斗争呢?平添流离……”
赵楚眼眸低垂,话语轻轻柔柔的。贺连秀也一直看着他,一向如火的眼中竟起了些涟漪。
崔辰微不可查地皱皱眉,随后默默点头,接在太子后头开口:“太子妃娘娘……草民知道,您或许看不惯这种行为。这些是草民自己所想,进而撺掇太子,回宫后,草民自会向陛下请罪。”
魏迟便看向他,顿了顿,继而垂下眼睫,“……好,我知道。我就算心中不忿,又还能怪谁呢?”
宋池,自然不满这种行为。
所以魏迟要表现得不满。
“这些事我不管,现在也不想管。我管不着。”魏迟起身,看着贺连秀,“麻烦大帅带我去厨房吧。”
贺连秀回过神来,殷勤地起身带路,“女侠你跟我走,我一定给你安排得妥妥当当!”
“嗯,谢谢。”魏迟跟上,礼貌回答。
走到门口了,手腕忽然被人抓住。
想都不用想,魏迟都知道是谁,于是毫不犹豫甩开,贺连秀也只是看了眼她身后,没多言其他,勾着嘴角扯过她手腕就往厨房去。
这次就只是给贺连秀一个人开小灶。
魏迟用了从青岭道长那扣下来的机器,想着大漠人自有羊奶喝,大多数喝得惯了,估计不喜欢这种不正宗又稀奇古怪的味道,于是用制作了一杯杨桃茶,打算之后也以果茶为主。
至于菜。
什么羊肉、牛肉,大漠不缺,魏迟便大展身手,两种肉分别切片,细细处理炒了两盘。
另外,又用商店买来的食材,把中原特色菜都上了一遍。
贺连秀吃得撑了,又不说,最后是王誉见时间太晚来寻,贺连秀才找到空子,叫人打包了回去,说还有正事要处理,先走了。
魏迟趁着王誉去送客的时间收拾了一下桌子。
“宋池,你们打算怎么动手?”
“我马上就跟映之谈,你也好好听着。”宋池正正经经,“不要擦桌子了,这不是你该做的事,都怪我,应该让禅衣也来的……”
魏迟叹气:“禅衣来了很危险。她什么都不会,在军营更安全。”
“至少她可以保护你。”宋池不假思索说。
魏迟一顿,望着手中的抹布,轻轻蹙眉,只一瞬又恢复平常,笑着答:“确实,该叫她来看看天地之大,人世百态。”
若见了这些还选择一隅安平,那她自然不会再多言。
千万人就有千万种想法、千万种脾性、千万种喜好。她都尊重,这是她最基本的教养。
而听了这话,宋池似乎愣了一愣,“魏……”
恰时敲门声响起。
王誉回来了。
“你们聊吧。”不等宋池再说话,魏迟主动让出话头,直接对王誉说出了这话,宋池也只能咽下肚子里的疑问,占回了身体。
宋池与王誉讲了今日所遇之事,讲了大漠与中原现今的关系,还有崔辰撺掇太子之事。
王誉没有多做评价,只说:“这样……也好。”
似乎这是他们都没想过的另一方面,谁都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说。
“崔辰会在何时,又会不会对赵楚动手,这不得而知。这段时间我会想办法再获取殿下信任,做掉了崔辰,我们就远走高飞。”王誉望着她,认真坚定。
宋池点头,“好,我也会盯着崔辰的动向,到时把赵楚受伤嫁祸给崔辰,杀了他也算是理所应当。”
听到这,魏迟呼吸一紧。
然后又听王誉叹气说:“殿下身在宫廷,身为太子,有些心机总是不可避免的,我知道你向来仇视他,但怎么说他这次也算是做了件不坏的事,你下手就轻些。”
宋池轻哼:“他利用我的婚姻为他铺路,我还要谅解他不成。”
“自然不是这个意思。”王誉有些无奈,解释说,“你们的仇怨自是无法消解了的,但我与他也算是曾好友一场,他若真肯放我们走,我自然要还些什么。”
但恩恩怨怨,怎么还的完,还不如就随心所欲。
宋池冷哼,没再纠结这个,转而道:“我让你别插手魏姑娘的事,你也别真就撒手不管,她也是我的好友,她不开心了,我也会不开心。”
“好好好。”王誉满口应下,哄着她。
魏迟在星海中,还有些恍惚。
她忽而想起那包还在行囊里的,被她遗忘了的柠檬蜜饯。
想起第一次。
就是因为这蜜饯,赵楚受了重伤。
原来他们的计划中,赵楚的死活并不重要,甚至之前宋池平平淡淡提起崔辰会杀赵楚,似乎也是若赵楚死了,那就死了的意思,能让他们有合适的理由和动机杀崔辰就行。
为什么呢,魏迟想,为何人命如草芥呢?贵为太子,亦如草芥吗?
魏迟恍惚了好久,再听到他们的谈话,耳朵都还是嗡嗡的。
她听见王誉的声音似有若无响起:“……不可以两全吗?”
宋池问:“什么?”
“安平与争夺,百姓与野心。”王誉的声音带着叹息,终于清晰起来,这场谈话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为何,贪官不止呢?”
“人之本性。”宋池这么答。
——是啊。
人之本性。
善恶难辨,独为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