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卿万念俱灰地坐上马车离开长平侯进了皇宫,来到东宫。
“公主殿下。”东宫的丫鬟婆子们见了她齐齐行礼,为首的管事婆子语气恭敬地道:“太子殿下尚未回宫,公主先在暖阁休整片刻吧。”
“也好。”陆云卿说完,随那婆子去了暖阁。
暖阁的空间不比垂花殿,布置的却是别具一格,丫鬟将烧旺的炭盆抬进暖阁,整间屋子顿时变得温暖了许多。
“公主请喝茶。”丫鬟双手奉上一只盛满茶水的青瓷茶盏,等陆云卿接过后,又给坐在矮凳上的孙嬷嬷也送了一盏茶,“嬷嬷请喝茶。”
宋良娣和赵良媛听丫鬟说陆云卿过来东宫了,急忙换了一身中规中矩的宫装赶来暖阁见她,盼着能在她面前多添些好感。
“妾身见过公主。”宋良娣和赵良媛倒是来的齐,一前一后进了暖阁来到陆云卿跟前屈膝行了一礼。
面对她们两个人的示好,陆云卿只能是勉强打起精神同她们客套两句:“无需多礼。平日里你们尽心侍奉殿下辛苦了。”
宋良娣和赵良媛都瞧出了陆云卿今日似乎有什么心事,整个人都怏怏的。想要开口问问她吧,又怕一个不小心冒犯、触怒了她,于是乎两个人都期盼这对方能先问出口,结果是三个人在沉默中坐了大半个时辰,门外传来了丫鬟的通传声。
“太子殿下过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陆承煜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直截了当地将目光落在上座上的陆云卿,语气和缓:“皇姐无需起身行礼。你们都退下,周海在门外守着,三丈以内不许有人靠近,没有孤的吩咐,任何人不得进前打扰孤与皇姐谈话。”
周海猫着腰恭敬地道声是,对着宋良娣和赵良媛做了个请的姿势后又挥手招呼其他的丫鬟婆子也随他退出去。
“皇姐都知道了?”陆承煜往她的下首处坐下,沉声问她。
此时的陆云卿皱着眉微微颔首,昔日清澈灵动的眸子到现在只剩下了悲戚与愤恨,“当初他向父皇求娶我时,曾立誓此生必不负我,我相信了他的话,多年以来对他忠贞不二。可他却养了外室,如今那外室还有了身子,纵使思及往日的恩爱,我亦无法原谅他。”
“皇姐难道以为他曾对你有过真情?”即便于心不忍,为了让陆云卿彻底认清顾勋的真面目,陆承煜不得不发出此问。
陆云卿听得此言不免心下一颤,即使顾勋背叛了她,她也以为顾勋至少是爱过她的,可是陆承煜的这句话似乎是在质疑她的这个想法。
“阿煜此言是何意?”陆云卿因为害怕自己仅存的这点念想也会遭到否认,连带着说话的声音都变得微颤起来。
“从他开始对皇姐穷追猛打地示好的那日起,他的如意算盘就已经打好了,他一边想要通过皇姐平步青云攀附皇室,一边却又向他的远房表妹程芷嫣做出一副他是被逼无奈、为了顾家委曲求全才娶了你的受害者模样。其实早在皇姐你嫁给他之前,他就已经安顿好了程芷嫣,你为正室,她为外室。他盼着有朝一日郭贵妃的儿子能取代我的太子之位继承大统,如此一来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将你休弃。”
陆承煜说到这里,早在心里将那人面兽心的顾勋凌迟了千万遍,上一世皇姐的惨死他还历历在目,只恨自己轻信了顾家小看了郭家。
这番话他还是往轻了说的,朝堂之上的事情他并不希望陆云卿知道的太多,毕竟他在明敌在暗,他要做的是不断壮大自己的实力去保护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只要他不倒,陆云卿和他在乎的人就不会有事。
原来他对她一直都无情,原来她不过是他追求权势的踏脚石,难怪他从来不叫她的小名,只叫她公主。
陆云卿想起了那年冬天她随口夸了一句明霞郡主的暖手筒好看,顾勋隔天便骑马到城外猎了一只白狐叫人做了个狐狸毛的暖手筒送给她。
顾勋不喜欢她,对着她演了六年的戏,倒真是委屈他了。陆云卿自嘲地笑了笑,“往后我与顾家再无瓜葛,我会尽快写好和离书、请族中耆老做个见证,我陆云卿要与他顾勋和离。”
陆承煜微微颔首,抬眸看了一眼窗外,道:“天色不早了,皇姐今日便宿在东宫吧。”
陆云卿觉得不妥,摇头婉言拒绝:“哪有公主留宿东宫的道理,进宫前我已经派人去外祖家知会了,想必这会子外祖母正在府中等我过去呢。”
“孤派人送皇姐过去。”陆承煜说完,高声唤了周海进来,吩咐他找几个稳妥些的人送陆云卿前往姜府。
陆云卿来到姜家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姜老夫人,听得姜老夫人是又悲又气,抱着陆云卿直骂顾勋没有良心不要脸面,这出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
“好孩子,你别怕, 他既然敢做出这样不要脸面的“好事”来,我就是不要这张老脸也要亲自去请了几位耆老出来替你主持公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不放你。”姜老夫人抹着眼泪,语气却很强硬。
姜皇后是陆老夫人的独女,陆云卿是她唯一的孙女,那个姓顾的如此欺辱她的宝贝孙女,她说什么也不能轻易咽下这口气。
陆云卿一夜未归,原以为自己会毫不在乎的顾勋却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看着两人曾经相拥而眠的梨木雕花拔步床,心头莫名涌上一抹惆怅。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城南的程芷嫣。
六年前的她半分都不用担心顾勋的心里会有陆云卿的位置,可是现在她也不确定了,她清楚地记得,上一回他在自己怀里午睡的时候叫了一声公主。
他口中的公主不是陆云卿还会是谁。于是她陷入了惊慌,花重金寻来了求子方。
不日陆云卿离开长平侯府暂住姜府的事情便传开了,不明真相的人开始对此议论纷纷,从妯娌排挤到婆媳不和再到夫妻不睦,众说纷纭,唯独没有人去猜测顾勋会养外室。
长平侯与大公主的爱恨纠葛,这样大的一个瓜自是很快就传遍了大街小巷,魏书辞自然也是听说了这件事的。
“今日怎么这么安静了?”陆承煜放下手里的画笔,对着替她研磨的魏书辞平声问道。他处理政务的时候,魏书辞替他研磨时非但不好说话,就连眼珠子都不敢乱动;可当他作画时,魏书辞就像是话唠附体时不时地就会问上几个让他哭笑不得的问题。
“妾听说了大公主的事……”魏书辞如实回答的同时,很认真地去观察的他的面部表情,见他听到长公主三个字时面色并未改变,这才敢压低声音接着弱弱说下去:“大公主是殿下一母同胞的嫡亲姐姐,于殿下而言自然不是旁的公主能比的,妾是怕殿下心里难受这才不敢多言聒噪,怕扰了殿下的清净。”
“孤这心里的确有些不好受。”陆承煜浅浅一笑,“方才你不是说带了些桃花酿给孤吗?”
魏书辞轻轻点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妾自知能力有限,不知该如何宽慰殿下才好,这才想着是否可以陪殿下微醉一回。”
“去正房吧。”
魏书辞轻轻嗯了一声,随他离开书房去到正房,夜风吹响檐下的铜铃,麒麟纹三足香炉中点着梅花冰片,清香温和,沁人心脾。
两人往炕上相对而坐,魏书辞将盛着酒的小瓷罐从食盒里取出来,往跟前的两只绿玉斗里斟了大半杯酒,端起其中一杯送到陆承煜手中,在与他碰过杯后仰头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这桃花酿也是你自己酿的?”陆承煜喝过觉得味道不错,故有此问。
魏书辞不置可否,“是啊,妾在姑苏的家里得了空闲就会自己照着古籍上的方法酿酒,没曾想瞎猫碰上死耗子,妾还真给酿出来了。”
“你的兴趣倒是挺广泛,却也并非都是无用的。”陆承煜打趣她。
“那当然了,妾在姑苏的时候还干过偷跑出府与同龄女子们偷偷去荷塘里划船的事呢。杨万里的那句接天莲叶无穷碧所言不虚,姑苏的荷塘真真是一样无际呢。当时妾摘了不少莲蓬回去,拨出莲子熬了银耳莲子羹,冰镇过后用来清热是最好不过,等夏天到了妾可以做给殿下尝尝妾的手艺。”
“你还会下厨?”陆承煜又喝了一杯酒,颇感惊讶地问她道。
魏书辞笑着回答说:“会一点。”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不多时便喝了大半坛子的酒,主力军是陆承煜,魏书辞也没少喝。酒量甚好的陆承煜这会子还清醒着,魏书辞却是已经意识模糊。
“殿下,你知道一百年有多长吗?一千年又有多长吗?”
陆承煜看着烂醉如泥、双颊绯红的魏书辞不禁轻笑起来,心说就这酒量还敢说要陪他微醉一回?
“多长?”陆承煜幼稚的配合着她的胡话。
魏书辞痴痴一笑,“其实妾也不知道。”说完就倒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