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军班师回朝的前五日,永安巷户部尚书府挂起了白绫,传闻是户部尚书的嫡女游湖时不慎落水身亡,京兆府派人打捞了三日才将尸体捞上来,早已被泡的面目全非,若非有着当日的衣着玉佩和仵作验明的少女身份,杨大人与夫人根本认不出来这是自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嫡女。事发之后,户部的官员就没有再见到过他们的尚书大人,直到北境军进京的那一前天,杨承玉才重新回到户部,着手北境天山部和谈进贡赔款与北境军下一年军饷预算之事。
七月十二,霖王率北境军班师入京,京城万人空巷,老百姓们夹道欢迎这位战功赫赫的霖王与他的军队,沿街的茶楼与餐馆座无虚席,老板们和掌柜们看着人头攒动的门店和忙碌穿梭的小二,脸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在全京城的人都在欢呼雀跃的时刻,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自京城南门而出,往江南方向驶去。
杨青墨身着男子布衣,头发梳成常见的男子发髻,一支简单的铜制发簪、一根浅青色饰带尽显文人气质,绿柳也装扮做书童陪着杨青墨一同坐在南下的马车上。
绿柳至今也不明白,自家娇养着长大的小姐为何非要入了东宫成为客卿,又为何要去到江南之地帮助太子进行农事考察与改革,别说自己是个下人了都从来没有种过地,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真的可以吗?
而那位被担心的小姐显然不清楚绿柳的心思,此刻的她坐在车里,细细研读着《江南水田考》,十分专注。
杨青墨自开蒙起便与兄长杨青茗一同读书,直至兄长入了国子监二人才分开。兄长需科考入仕,延续家族荣光,而自己作为杨家嫡女,似乎应该是择一门门当户对的好亲事,扩大家族关系网从而共同繁荣。可读了书的她却羡慕兄长能像师长求学问道,能与同窗谈古论今,能通过科举实现理想与抱负。“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横渠四句不仅是她儿时的课业内容,更是种在她心里的理想。
“墨先生,太阳快要落山了,咱们前面的镇子歇歇脚再走吧!”车夫的声音打断了杨青墨的思绪,她掀开车帘看了看天色,应允了下来。
这位车夫便是太子的近卫疾风,他将杨青墨与绿柳送到客栈后,自己牵着马来到柴房马厩打理马匹。作为东宫心腹、太子近卫,疾风自然是知晓这位杨姑娘在殿下心中的地位,也早已在心里认准她就是未来的太子妃。跟随宋砚这么些年,疾风知道自家殿下的手腕与魄力,凡是自己想要的、在意的就不会失手,只有王全那家伙对他们把杨姑娘视作女主人之事嗤之以鼻。
“这会一定要把差事办妥,多多说些殿下的好话,争取让殿下早日娶得杨姑娘。”疾风暗暗下定决心。
东宫
宴席已散,宋砚坐在书房里喝着醒酒汤,他看着散落在案上的奏折和纸张,最上面是鸿胪寺官员刚刚呈上的关于明日和谈之事的细则。
头疼!
宋砚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感叹同样是宋氏血脉,为何霖王宋时的酒量这么好,眼看着他喝了自己成倍的量,面部表情也没有一丝变化,反观自己,要不是强撑着一丝清明,怕是会东宫都要人抬着了。
“殿下,疾风的密信到了!”王全快步走来,这一句话让昏昏欲睡的宋砚多了几分清醒。他见王全走近,一把从他手里抢过密信急吼吼的打开。
“怎么这些字模模糊糊的?外面是下雨了吗?”宋砚反复揉搓了几下密信的绢帛,内容实在看不真切。
王全听见这话有些无奈,知道自家殿下不胜酒力,但没想到今日会醉成这样,明明这绢帛上的字清清楚楚连一点儿晕染都没有。
王全接过密信绢帛,说到:“按理说墨先生与疾风今日应该在槐阳镇,许是那里下雨了,奴去处理一下绢帛,再与您汇报密信的内容。”
宋砚听完摆摆手,让对方照做。王全松了一口气,他揣着密信在帐子后面呆了一会,又折回到宋砚面前,对他说道:“疾风写信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槐阳镇的客栈住下,一切安好。疾风说墨先生一路上都在看《江南水田考》,还问了他当年是否和殿下一起下江南考察来着。”
“她在看孤的书?还问疾风了关于孤的问题?哎呀,你说她心里对孤是不是有那么一点,一点点特别呀?”宋砚抓着王全的袖子,急切地问到,眼里闪着期盼的光芒。
现在您是她的主子,对您可不特别吗?王全腹诽,但却不敢实话实说,只得哄着他说道:“杨姑娘愿成为东宫门卿,想来对您肯定是不一样的。”
“门卿又如何?孤想让她一步到位成为太子妃”说完这句,宋砚好像又想到了什么,神情又萎靡了下来,略带可怜的开口道:“可是孤又不能强人所难,该怎么办呀!”
王全真想把这幅画面拓下来给疾风和其他几个近卫看看,他就说殿下根本是对杨姑娘单相思,可那几个死脑筋早就把杨姑娘当成女主人看待了,还天天讥讽他,他们懂个屁!
想归想,看着醉的不轻的宋砚,王全还是招呼宫人来一起将他哄骗回寝殿。
春和殿
宋时与贵妃相对而坐,两人的表情都不大好看。贵妃刚与宋时说了为他择妃一事,自家儿子便表现出了强烈反对。
“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你手里有这北境军,你现在缺的是钱和读书人的偏向。我母家已经没什么家产,你舅舅不争气成天花天酒地,整个承恩侯府就靠我撑着。若不是为了你能登上那个位置,我何必要为你选个木讷无趣的女子?你倒好,上来就驳了我的好心,你是长大了能耐了,我这个母妃你不要也罢!”贵妃的话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养尊处优多年的她毫无衰老的迹象,连生气都显得娇媚动人。
“杨姑娘以离世,还望母妃慎言。也请母妃方向,儿做不出此等不孝之事。只是儿常年征战北境,暂无儿女情长的心思,也不愿盲婚哑嫁闹得最后成为怨偶,因此才拒绝母妃的好意。至于那个位置”宋时低下头,轻笑了一声,说到:“儿并无意继承大统,还望母妃三思。”
这是这么多年来宋时第一次反抗母妃,在惶恐的同时又觉得舒畅,但没等他继续开口劝慰,一只白釉茶盏就砸了个过来。
“混账,我在宫里受这么多年折辱是为了谁?谋划这么多又是为了谁?你在北境海阔天高过得自在,怕是忘了是谁削了成国公兵权,又是谁把你托上北境军统帅之位?你以为你不夺嫡就万事大吉了?我告诉你,你不继承大统又夺了成国公兵权,等到宋砚继位我们娘儿俩就得一起死!”贵妃气急,说话也歇斯底里,平日的尊贵柔美娇憨全都被她抛在脑后。但宋时知道,充满仇恨、野心勃勃、飞扬跋扈,才是自己母妃真实的模样。
“母妃宴席饮酒过多怕是有些醉了,儿先行告退。”宋时觉得和自己的母亲已经无话可说,转身快步离开春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