迫于官府压力,李二停灵没几日便下葬,李家宅院也已经恢复如常,但悲愤的情绪依旧在府中蔓延,让沈伯与杨青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坏了礼数惹人厌烦。
李存治就坐在花厅里,开年的生意、上京的准备、家中的杂事以及和方瑞宇的周旋让他看起来十分憔悴,眼下的乌青和长得快拖到鼻尖儿的眼袋都在证明这具身体的疲惫。
由着郭家、胡家和郑家的牵线搭桥,以及沈伯无意间释放出的京城里有门路的信息,让李存治决定在上京之前见一见这位新来的沈老板。
“久仰李家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气度不凡呐!在下沈奇,这是我的侄孙沈墨,见过李家主。”沈伯一进门便带着杨青墨客客气气地打招呼。
“沈老板客气,早听闻郭家、胡家和郑家的兄弟提过二位,今日得幸一见,沈老板气度不凡,沈世侄也是一表人才啊!”李存治笑吟吟说着客气话。
“我们早就想来拜访李家主了,有道是淮扬盐田百亩,李家独占三分,我们想在这跑些盐的生意,定要您点头啊!”沈伯恭恭敬敬地说。
李存治摆摆手,故作惶恐状:“哪儿有沈老板说的这么厉害,我呢也就是祖上赶上了好时候早了几年倒腾盐如今积累了一点家业而已,说到底还是要官府和各位兄弟们抬一手,李家才有今天啊!”
“您谦虚了,李家在淮扬盐产业的名声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我今儿也就说个实在话,我这侄孙是跟着我长大的,早些年我侄儿一家出了些变故,我不忍心他一个人吃苦就接到身边来了,之前托关系给他在京城薛老板那儿谋了个差事学了几年,这不,我想着带他出来在历练历练,把我那么点家底留给他好好经营,也算是有一口饭吃。”沈伯将早已编好的故事声情并茂地说给李存治听,还适时地摇摇头、拍拍大腿,演的杨青墨自己都要为自己悲惨的身世落泪了。
李存治一边听一边点着头,在听到最后「京城薛老板」的时候眼睛一亮,忙问道:“京城薛老板?可是京城薛记商行的薛荣老板?”
“正是正是,李家主也知道薛老板?”沈伯故作惊讶。
“桥沈老板这话说得,薛记商行谁不知道啊,从福建一路北上,生意都做到北境去了,听说还是今上钦点的准允做通商贸易的主儿,能在薛老板手下做事,那肯定不简单呐!”李存治心存套近乎的意思,一个劲的夸杨青墨。
沈伯表面上笑呵呵地,暗地里用胳膊肘捣鼓了一下杨青墨,后者立马反应过来,沉着声音说道:“李家主过奖,小侄只是在京城月华楼跟着大掌柜做过些账目,负责过一些采买而已,倒是有幸与薛老板打过些照面,只能算混个脸熟罢。”
“够了够了,你这么年轻能在薛老板面前混个脸熟已经很不错啦!”李存治一边说,一边上下摆动着那只戴着玉扳指的手,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
这样的笑让杨青墨和沈伯交换了一个眼神,彼此都明白这大鱼快要上钩了。
李存治没有在意到二人的眼神,他即将要上京告御状,若是能多一些门道总归是多一成胜算,于是继续对二人说:“沈老板想要做这贩盐的生意倒是好说,去衙门里登记造册,盐引的定额根据你的测算数目来分配购买就行。”
“那可真是多谢李家主了!”沈伯立马带着杨青墨一道起身拱手行礼。
“小事小事,不必多礼。不过,沈世侄是京城来的,我倒是有些事想请教一下。”
“请教不敢当,李家主有何疑问但说无妨,我定知无不言。”
李存治捻着胡子,慢悠悠地开口道:“这我家出了些事,想必二位已经知道了,我那二弟之前留了生意在京城,我得亲自去处理,只是这生意还跟官府有些交集,我这辈子没去过京城,不知道有些什么规矩,也不知有什么门道。”
“敢问李家主,您说的官府是哪里?”
“哦,京畿卫梁统领,我二弟做了些粮食生意。”李存治扯了个谎。
“巧了么这不是,我跟梁统领的妹妹有些交情,梁大小姐是月华楼的常客,家里有宴席的时候都是我领着月华楼的师傅上门做些酒席的。”杨青墨神情里都是自豪。
“哟,那感情好,沈世侄可否帮我写封信,让我到了京城好找人接洽啊!”
“哎呀,这可不太好办”杨青墨故意做出为难的样子,话说到一半便停了下来,见李存治有些着急了才继续说:“这梁大小姐定了亲的未婚夫婿出事了,听说给关到牢里去了,最近梁大小姐怕是不愿见人哦!”
“有这等事?”李存治大惊。
“可不!这梁大小姐和未婚夫婿感情甚笃,二人在京城那也是郎才女貌的一段佳话,谁成想未婚夫出了事下了狱,梁大小姐是茶不思饭不想的,我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因为梁统领心疼妹妹,从月华楼叫了三大盒子点心由我送上府。您是不知道啊,那梁大小姐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别提多让人心疼咯!”
“这梁大小姐的未婚夫婿,可是户部尚书家的小杨大人?”沈伯问。
“唉对对!就是他,我还见过他陪着梁大小姐来月华楼呢!哎哟这一表人才前途无量的,谁能想到犯了事下了狱呢?”杨青墨手心拍手背然后双手一摊,一脸惋惜。
“小杨大人?杨青茗?你认识杨青茗?”李存治已经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抓着杨青墨的胳膊就不撒手。
“啊,我认得啊!李家主你怎么知道小杨大人的名字?”杨青墨不解地问。
“好啊好啊!得来全不费工夫啊!眼下杨青茗就在淮扬你知道吗?”
“你别逗了李家主,人家是京官,到淮扬来干什么?”
“我可没说笑,真的就在淮扬!这事说来话长啊,不过我可以让你见他一面,让他给梁大小姐带个话,再把这个话通过你的方式递到梁大小姐手里,后面盐引的事,咱们都好谈!”
“这……”杨青墨看了沈伯一眼,有些犹豫。
李存治见状,明白小辈做不了主的道理,又转身跟沈伯说:“沈老板,还请您帮帮我,我这二弟从小跟我感情好,如今出了变故,我真的不忍心啊!我那老母亲已经卧床不起了,我若是料理不好他的后事,我内心难安啊!”
沈伯点点头,安抚道:“李家主节哀,那沈墨你就行个方便吧!”
“成吧,我沈墨既答应了你,这事我豁出性命也要给你办妥!”杨青墨拍拍胸脯保证道。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李存治大手一挥又花了几千两银子买通了相熟的狱卒,顺利地把杨青墨带进了大牢。
杨青茗此时已经被关在死牢,待两日后押解上京,听到远处狱卒又放人进来的话,就知道是李存治又来找他了。
待人影靠近,他头也没抬地说:“李家主,我已经跟你说的很清楚了,如今我不仅身陷牢狱更是个废人了,我帮不了你,你早日上京告御状还有一丝希望。”
“杨大人,我带了个人来,说是与你有过一面之缘,你看你可认得。”
李存治说完,把带着兜帽男子打扮的杨青墨拽进了牢房。
“我见过的人多了,我哪里谁都记得,你莫要再耍些什么滑头来……”杨青茗有些不耐烦地说,可当他抬头看见来人,后面的话全部被卡在喉咙里,一个字也蹦不出来。
杨青墨也直接愣在原地,她记忆中的哥哥永远是一副意气风发地模样,可如今他混身伤痕,头发凌乱,腿上更是血肉模糊,破烂的衣衫跟腐烂的伤口搅和在一起,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不认识他,你带他出去。”杨青茗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低声嘶吼,声音颤抖得厉害,他想不明白妹妹为何会用这样的装扮站在这里,更害怕她被拖进这深不见底的泥沼和自己一样受苦。
杨青墨深吸几口气,定了定神,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小杨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月华楼的沈墨,常给梁大小姐送点心的那个。”
“我说了我没见过你,不认识你,快出去!”杨青茗别过脸,冷冰冰地说。
杨青墨转头把一脸疑惑地李存治拉到边上,小声说:“这小杨大人不愿意说认识我,估计是害怕牵连到梁大小姐,这样,您先回避一下,我悄悄跟他说,怎么说李家主您也跟他不熟悉,有些戒心也正常,您别往心里去。”
李存治想着自己之前和他的过节,便点点头躲到一旁,把空间让给兄妹二人。
杨青墨回到牢房,在杨青茗身旁蹲下,柔声唤道:“哥哥。”
“这位小兄弟莫要乱叫,我不是你哥哥。”杨青茗咬着牙说,执拗地别过脸不去看她。
“我知道这一切与我脱不开干系,我们家的罪是太后,现在应该是太皇太后了,她为了让兰静芝入主中宫、兰家重掌大权而构陷的,太皇太后还想置我于死地,只是我命大逃了出来。”杨青墨将自己知道的事和经历全盘托出。
“什么?她怎得如此狠毒居然还想要你性命?”听到这话杨青茗立马转过身子,仔细打量着妹妹是否安好,哪怕自己已经伤痕累累。
“都过去了,如今我已经逃出生天,我定会为我们家洗清冤屈讨回公道。”
“那……那陛下就没能护着你吗?他怎能把你置于这种危险境地?”多年来的修养让杨青茗忍住直呼宋砚姓名且怒骂的冲动,但愤恨的情绪依旧难以遮掩。
杨青墨摇摇头,低声说:“登基前,十多位言官在东宫门外静坐三日反对陛下立后之事,且京城生了雪灾,民间亦有谣言说陛下德行有失才导致天降灾祸,尽管他不在乎这些,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看着杨家背负骂名。”
“二位说些什么呢?外头的人催了,再不走咱们就要被人发现了!”还没等杨青茗继续说话,李存治突然闪身进来催促道。
杨青墨反应极快,立马站起身子,对着杨青茗拱手道:“若大人信得过我,给梁大小姐去信件之事就包在我身上。”
杨青茗十分默契,一脸无奈道说:“我本意不想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可眼下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麻烦沈兄弟。只有一点,若是一旦事态危急,请务必保全自己,莫要涉险。”
李存治瞧这二人的样子,当真是旧相识,乐呵呵的跟杨青茗道了别,之后便带着杨青墨离开大牢,商议之后的计划了。
他想着要把这些罪状拟成一封信先由杨青墨的渠道寄出,之后等自己到了京城行事就方便了。
年后第一次早朝,所有大臣都战战兢兢,任谁都知道帝后大婚那日出了什么样的丑闻,眼下兰家大小姐依旧在牢里,兰潮生被革了职,太后,现在应该叫太皇太后了,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宋砚甚至挖出了兰家两个不成器的公子闹出的人命,以兰家的罪名波及她,明面上请她颐养天年实际上把她软禁起来不得出寿安宫一步。
根据审问出来的线索,宋砚派人在送杨青墨出宫的那条路上来回搜查了无数次,就差把地皮一寸寸翻开来找,结果显而易见,什么痕迹都没有。眼看着年轻皇帝的表情一天比一天骇人,宫里的人都觉得,这是他们过得最艰难的一个年。
“今日有何事要奏?”宋砚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向群臣。
“臣有事要奏”刑部的一名官员站出来,说:“礼部陈庄华已经将杨家的案子移交给了刑部,嫌犯杨青茗已经启程押解回京,月末二十日后变能到京城,陛下是否需要亲自审问?”
“自然,杨家的案子疑点重重,朕自然是要亲自审问,路上照顾好他,莫让有些人乘虚而入做些什么手脚。”
“陛下,鸿胪寺有事要奏”鸿胪寺的一名官员接着站出来,说:“今秋各国来朝之事已在准备中,只是先前北境天山部的相关事宜皆由忠义女君负责,眼下女君不见踪迹,相关细则属下不知如何是好,恳请陛下准允霖王殿下从中协助。”
听见杨青墨的名号,宋砚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其他大臣也是心下一惊,这时候提到那忠义女君不是在往皇上心窝子里扎刀子吗?一个二个都跟鹌鹑一样低着头不做声。
“霖王,你可愿多留些时日从旁协助?”宋砚公事公办地问。
“陛下开口,臣必竭尽全力。”宋时恭敬地回应道。
“甚好,有你在,朕也能放心出远门。”
出远门?大臣们听到这话纷纷抬起头,一脸疑惑地看向宋砚。
“朕刚登基,需巡视王土以示君恩。”宋砚如是说。
“陛下,可需要礼部为您此番出行做些准备?”礼部尚书问。
“不必,朕已经做好准备,三日后便出发。今冬雪灾劳民伤财,此次出行一切从简,无需大费周章了。”
宋时低着头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心想他才不信宋砚那一套说辞,定是他猜到了杨青墨的去向,亲自去捉人。
宋砚确实是要去找杨青墨,但他思考的方向却出了岔子。他知道祝融雪年前突然离京,连陈允都未曾告知,不出意外他要找的人应该就与祝融雪在一处。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把人找回来,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