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传旨是贵妃身边的红人徐公公,杨青墨在与他见礼之后,一旁的碧萝便上前请徐公公在前厅坐下,吩咐小丫鬟上茶。
“请公公喝盏茶歇息一下,我们小姐需要重新梳洗一番,免得仪容不整冲撞了贵妃,还请您多担待。”说罢,碧萝亲手奉起茶碗举到徐公公面前,待徐公公接下茶碗后,又将准备好的荷包干净利落地递到他手中。
徐公公不动声色的掂量了一下荷包的分量,原本虚伪的笑容似是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满意。收了荷包的徐公公笑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脸上的赘肉也随着说话的节奏抖动着:“尚书府的婢女的礼节都如此周全,不愧是能与前太傅家结亲的。请杨小姐不必着急,杂家正好口渴,喝一盏茶也好,代杂家谢过杨小姐啦。”
郁竹苑内,绿柳一边帮杨青墨挽着发髻,一边忿忿不平:“小姐您何必对着徐公公如此客气,您是千金小姐家,姿态放的这样低万一这些宫人欺负您怎么办?”
“贵妃此番唤我进宫,想必也是铺垫的一环,这样一来京城里哪个有适龄男子的官宦人家敢来我家提亲,想把我的婚事堵死在一条路上。由此,宫人们不会对我太过分,而徐公公是个贪财的,这样的人与他结一个善缘没什么不好。绿柳你记住,一个人若只贪财那是好对付的,如果一个人贪恋的是权势地位,那要付出的可就不止是钱财了。”杨青墨倒不怕绿柳的担忧,相反,她觉得此次进宫或许是一次机遇。
皇宫内
宋砚从太极殿出来的时候,早已过了午膳时间。太子年近弱冠,前年初在群臣连续数月的请命下,皇帝才允许太子辅政坚国,但也同时封二皇子为霖王,整合成国公旧部,成为北境军统帅。
“殿下,需要回东宫用些午膳吗?”一旁的王全问道。
“也好,批了一上午请安折子也乏了,今日暑气大,让厨房也不必大费周章,随意吃些清淡的就好。”宋砚说道。
主仆二人行走到春和殿与东宫交口转弯处,正好遇见了徐公公带着杨青墨欲前往春和殿。
“奴徐晋给太子殿下请安。”有着徐公公带头,身后的杨青墨与一众宫婢太监也一同跪下。
“免礼。徐公公步履匆忙想必是有要事需要禀贵妃娘娘,还是快些去吧,免得贵妃娘娘等急了。”宋砚摆摆手,面上和颜悦色,内心里却是并不想与贵妃党的人多说一句话。
“谢过殿下,那奴先去回禀差事,之后再向殿下告罪。”
杨青墨跟着徐公公起身,然后低着头继续往春和殿走去。宋砚本可以直接离开,但他在人走后却依旧留在原地,甚至在一行人拐过墙角之后,自己也后退一步继续盯着那些远去的背影,直至没入春和殿大门。
“殿下,您难得见到杨姑娘,为何不与她打个照面?”王全不解。
“她这次进宫是贵妃召见的,孤与她多说一句,她就可能多一分危险。贵妃气性小爱猜忌,这么些年在她手底下吃过的亏你都忘了吗?”宋砚说着,抬起手轻轻戳了一下王全的头,然后抬脚继续往东宫走去。
“哎哎,是奴的疏忽,殿下莫怪罪。”王全赶紧跟上。
“你说,她刚刚有没有注意到孤?今日孤也是穿着翠竹纹样的衣衫,孤记得太傅说过自家孙女最爱竹,她会不会对这身衣裳多瞧几眼?”宋砚见王全跟上来,小声问道。十八岁的少年带着情窦初开的羞怯与不安。王全见自家主子这幅便宜样不免感慨,在外人面前严肃端方、在宫中怯懦温吞、在门客与处理朝政事务时老练狠辣,难免会让人忘记,他也是个还未及弱冠的少年郎。
宋砚生下来便被封为太子,任谁都觉得这是顶天的尊贵,但王全从小伴着他长大,深知背后辛酸。元后难产而亡,圣上因元后的原因不喜宋砚,若不是太后力保,恐怕他都活不到今日。可太后对宋砚更多的是制衡贵妃党的利用,祖孙孺慕之情几乎是不存在的。
王全至今还记得,自家殿下五岁的那一年冬日初雪,可爱的孩童踩着一深一浅的脚印往寿康宫跑去,手里还捧着自己亲手捏出的小雪人,他想把自己亲手做的礼物送给祖母。可当他走进寿康宫正殿,捧着小雪人要送给祖母时,迎来的却是严厉的呵斥。太后命身边的福嬷嬷将雪人扔出去,并以玩物丧志之由罚去了他当日的午膳与晚膳。
于是,在下午习策论之时,饥肠辘辘的小宋砚被太傅发现了端倪。
“王全小友”太傅唤道:“天大寒,可否帮忙关下门窗,不然接下来握笔都困难咯!”王全听罢应了声诺,便将勤学阁的门窗都关了起来,也将太后、皇帝以及贵妃的耳目隔绝在了门外。
“太傅,皇祖母曾说严寒之日读书亦要门窗大开,因为寒冷带来的痛苦更能让人保持清醒。太傅您今日吩咐关闭门窗,可是身体抱恙?”小宋砚不解。
“苦修固然精神可嘉,可若一味追求苦修而损害身体根基,则殿下未来所求之大业难成。”说罢,太傅将桌上装着枣泥饼的小碟推到小宋砚面前:“请殿下帮老臣吃了这些枣泥饼吧,虽说这是作为太傅的定例,但今日午膳陪着自家孙女多吃了几口饭,这些枣泥饼实在是吃不下了。”
“可是吃不掉可以不吃呀,放在这里自然有人整理打扫。孤观察过,皇祖母宫里吃不掉的点心在得到皇祖母首肯之后,都会赏给下面的侍者。想来勤学阁也应如此,太傅不必担心浪费事物的问题。”小宋砚一本正经的说。
“非也非也,殿下刚刚不是问为何工部年年都要在岁末向户部追加修缮皇家园林、国子监学舍以及宫殿各处?并非全是辞旧迎新之的习俗,最主要还是看工部当年的银两预额是否用完,如果在年底结余过多,那么就会设立各种名目来达成预额,因为若今年未达成预额,则明年给到工部的预额将会减少,若当年有突发事由,如多处洪水决堤,或许可能连后备额度都要用完,这样一来自会影响全国的财政良性发展。所以,如果殿下今日不帮老臣把这些枣泥饼吃了,那么从明日开始,老臣可就没有这么些枣泥饼吃咯!”太傅说完,又敲了敲装着枣泥饼的小碟,笑的十分慈祥。
“好你个王全,发什么呆呢?是不是心里偷偷取笑孤?”宋砚没有听见王全的回应,转过身想一探究竟,却发现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于是抬手敲了一下他的头。
回忆被打断,缓过神的王全赶忙告罪:“奴岂敢啊!只是说到杨姑娘难免想到了老太傅和与殿下授课的时光。”毕竟老太傅是殿下孩童与少年时光唯一的温暖了。
宋砚白了王全一眼,可想到太傅与杨青墨,又不免感慨:“其实说起来,我先前也只和青墨妹妹见过两次而已。一次是三年前太傅刚致仕,我去府中看望,碰巧青墨妹妹闯进书房,那也是第一次见到她。第二次是去岁中秋宫宴,借由贵妃为霖王的意图,她随着杨承玉一起进宫赴宴,但那一次我和她一句话都没说。小时候太傅经常会拿青墨妹妹的文章来让我批阅,她的才思与胸襟不输任何男子,着实令人佩服,若未来有一天她能与孤谈古论今对诗作画,那该多好啊!”
“殿下慎言啊!您这怎么就叫上青墨妹妹了?您和杨姑娘可是素不相识啊!”王全听见宋砚的话,吓得差点跪在地上,这还是在宫街之上,要是被贵妃的耳目听见又是一桩麻烦事。
“行了,前面就是东宫了,如今我们也不必像从前那么谨慎。不过,孤这么称呼她也确实孟浪了些。”宋砚陷入矛盾。
王全将宋砚送入西殿之后正欲出门传膳,却见太子近卫疾风步履匆匆赶来。
“要事请奏!”疾风脚步停在殿外,然后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朗声道。
“奏。”宋砚说。
“殿下,咱们的人盯着贵妃处、霖王府和承恩侯府好几天了,贵妃意欲让户部尚书之女杨青墨嫁与霖王为妃,早先春樱宴,贵妃就私下和几个命妇夸过杨姑娘,昨夜承恩侯世子更是乘坐霖王府马车前往户部尚书府,呆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离开。”
“今日贵妃又传唤杨姑娘进宫。殿下,贵妃下手真快啊!”王全联想到刚才的所见,惊出一身冷汗。
他望向殿中的宋砚,原本还满面春风的少年脸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连想来习惯刀尖舔血的疾风都不免打了个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