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着点苗头,赵雀登时坐直身子,盯着张妩的目光炯炯发亮。
将两人笑时的模样仔细做了对比,赵雀惊异地发现除去样貌上不可忽视的差异后,陆慎尧脸上惯常带着的笑和眼下张妩的表情几乎能重合在一起——连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诡异的相似。
什么人会学这种东西?难道他不会笑吗?
赵雀光是想着就觉得毛骨悚然。
“学我?”听了赵雀的话,张妩笑她多疑,“这次真的是你想多了,世上还有人连笑都要学?再者他在我身边呆久了,受到点影响也正常。”
赵雀“哼”了声,反驳道:“我与你相识的时间难道不比他久吗?怎么我就没受到影响?”
空气中静默了片刻,赵雀只一眼就看清张妩眸中明晃晃的“带不动带不动”,立刻瞪了双滚圆的杏眼威胁她:“张妩,你说话前定要记得三思,要是真敢实话实说,今日你就死!定!了!”
面对赵雀的怒视,张妩轻咳,企图委婉:“你我实在是两种不同的性格......不过我很是喜欢你这种爽朗大方的人,所以多数时候都在被你影响。”
赵雀:“......”
太·高情商女人·子妃。
赵雀有十二分的自知之明,也不自讨没趣,神色认真起来,转而提醒张妩要长点心眼。
“先是父母无辜惨死宫中,后又是整个府邸的人皆被屠杀殆尽,至今都没寻到行凶之人,那位陆公子日夜活在仇恨中,内心还指不定有多扭曲呢。”
“你虽然是好心教养他,”赵雀摇头,“但也要小心农夫与蛇的教训。”
张妩虽觉得赵雀小题大做,但见陆慎尧慢慢长成了俊俏的年轻男子,她有意避嫌,生过将人送回丞相府的念头。
之前钻了实岁和虚岁的空子,她对外只说陆慎尧才十三,可过了今日,却是实打实十四岁的年纪。
若是换成女子,这个年纪都该议亲了。
张妩想着心事,竟忘了斥责赵雀胡言,回神恰好瞥见门边僵着身形的陆慎尧,心下不由一声咯噔。
也不知道他在那站了有多久,又将刚才她们的谈话听去了多少?
真是疏忽了!张妩暗地里狠瞪了赵雀一眼,在心里将她的口无遮拦骂了千万遍,转头将锅里温着的长寿面端上了桌面,招呼陆慎尧:“长寿面放久了不好,你快来吃呀。”
陆慎尧低着头,挪步过来坐好,接过张妩递过来的白玉筷,他的泪珠“啪嗒啪嗒”往面碗里落,但仍然一口接着一口将面条往嘴里塞,一刻不停。
少年细碎的呜咽让张妩揪心不已。
他能忍住满口苦涩,张妩却再也看不下去了,一把推开陆慎尧面前的面碗,塞了条帕子给他。“别听赵雀瞎说,她向来不会说话。”她柔声安抚道。
“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替她补偿你,许你一个额外的愿望好不好?”见陆慎尧点头,张妩心头瞬时松了口气,语气变得更柔和了,“那就这样说定啦,你先用帕子擦擦眼泪,别再为此伤心了。”
“正怕第一次下厨不和你口味呢,借这个机会让厨子重新做碗面也好。”
陆慎尧微愣,强逼出来的泪意顿时止住了,他垂下眼帘掩去一闪而过的精光,不动声色地扫过桌上的面碗。
这是阿妩亲手做的长寿面。
张妩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只顾着伸手将赵雀拉出小厨房,一面派人叫主厨房下碗面端来,一面劈头盖脸将赵雀训了一通:“你怎么能说那样的话!”
赵雀理亏,但还是嘴硬:“我看他八成是知道你怜惜他,所以才故意装出这副可怜的模样。”
“赵雀!”张妩低声呵斥她,“别再说了!”
想起陆慎尧失态恸哭的样子,张妩心里就颇有点不是滋味,又瞪了赵雀一眼,后者被她瞪得心里不服气,强撑着弱弱辩解:“我赵雀行商纵横了这么多年,还从没看错过人——”
张妩打断她:“可你今日就看错了。”
赵雀扁扁嘴,委屈道:“你为了他气我。”
“我也不是气你,”张妩缓了面色,转过头来安慰自己的挚友,“可这事实在是慎尧心头的伤疤,我一向待他如同亲弟,实在不想看到他这般难受。”
赵雀其实也觉得一个孩子该没什么心计,刚才辩解的也大都是气话,此时便顺着张呜给她的台阶下了,财大气粗地挥了一挥手:“为表歉意,今儿这场地费和两碗面的钱我都替你免了。”
“好啊,”张妩捂着嘴笑,“你之前竟还盘算着要收我的钱?小没良心。”
厨子的动作很快,没一会就端来冒着腾腾热气的长寿面,卖相明显比张妩做的那碗好看多了。
张妩亲自接过,将面送进小厨房。
不过陆慎尧不似刚刚那样有胃口,只浅浅挑了几根面条送入口中。
一碗面被他不断翻来覆去都没见少,紧跟着陆慎尧又磨蹭了好一会,才放下筷子说吃好了。
“瞧你都没怎么吃呢,”张妩心里奇怪,瞥见水盆里洗干净的空碗,嗔怪道,“我做的那碗面放着就好,聚仙居里那么多丫头,自会有人来收拾的,你又何必替她们去做这些事情?”
陆慎尧没做声,长睫颤了颤,投下的阴影乖巧躺在他的眼窝里,替主人掩盖住那处的心虚。
上车前,张妩想到这件事,对赵雀道:“你得好好留意一下你家厨子的手艺了,今日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她做的那碗面似乎还比不上我这个新手做的好吃。”
“自信点,就是你的错觉,”赵雀想都没想,十分无语,“别的不敢说,但要做的比你好吃,这还是绰绰有余吧?”
张妩一想,也觉得这个说法有些荒谬,随即自信地冲她挥手道别,转身放下车帘。
看着马车走远,赵雀召来丫头去打扫小厨房,却听人回禀厨房内别说一根面条了,就连半口面汤都没能见到,根本用不着派人去打扫。
赵雀疑惑,又问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陆慎尧吃剩下的那碗被她拿去喂猫了,可厨房里还有张妩做的那碗长寿面啊,怎么可能会凭空没了踪迹呢?
丫头谨慎地想了一遍,还是摇头。
怪事,一碗难吃至极的面就这样不见了。赵雀也跟着摇摇头,很快便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
马车缓缓前行,张妩正犹豫着该怎么和陆慎尧搭上话,却听他先一步出声:“阿妩。”
张妩抬眼看他:“嗯?”
“我会乖乖的,绝对不会惹你生气,”陆慎尧做起泫然欲泣的表情越发得心应手起来,眼睫一扇就现出了点点泪光,“你不要将我送走,好不好?”
要放在平时,张妩也许还能察觉出异样,但她本来就因为李雀的话对陆慎尧心怀愧疚,眼下对着青年脆弱的一面,更是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眼。张妩神使鬼差地对他点了点头。
这一留,久到荷花褪去莲子来,张妩承诺陆慎尧将他留到了年后,过完年再回丞相府。
这样的变故实在超过了张妩的预期,不过相比较而言,更让她意外的是陆慎尧的愿望。谈及她在酒楼里许诺的愿望,陆慎尧沉思片刻,提出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我想要阿妩教我写字。”
张妩的字确实有特色,和她温婉的气质不同,每一笔都带着不被纲常围困的潇洒。
虽然不懂陆慎尧为何要向她学习写字,但此前一言既出,张妩也不想多问缘由,满口答应下来,让他闲暇时来书房找她。
她一个深宫妇人,字迹再出众好辨别,平时也没有用武之地,顶多用它来给太子写信罢了。陆慎尧临摹她的字迹,总不会是想替她解忧给太子写信吧?要她说,这个要求里该是新鲜劲更多一些。
张妩没有多想。
后来,张妩一时兴起向陆慎尧问起缘由,如她所料得到了一个类似的回答:“我从未在字帖里见过阿妩这样的书写形式,所以很好奇。”
张妩不喜欢练字,便趁着给太子回信的时候将陆慎尧叫来身边,教了他几次。
最初让太子写信回宫,张妩只是抱着让众人知道太子还是在意她这个太子妃的目的,借此压着那些嘴碎的不要乱传谣言。
可没想到太子却喜欢上了这个传情的方式。
最多的时候,太子一个月里会寄来四五封信,她回信的时间因此变得更紧了。而张妩一心急就会写错字,以往她总是随手揪成团将废纸扔在地上,等写完回信身边也乱的不成样子。
但自从有陆慎尧陪在身边,就有人替她收拾废弃的信纸,不至于再有纸团再被到处乱丢了。
至于那些废纸被陆慎尧收去了哪里,这个张妩倒是没怎么注意。
临近年关,天气转冷,太子的信里除却例行的缠绵思念,也渐渐多了点沉重的抱怨,他详尽地向张妩描述丽水那处有多干寒,告诉她就算将再好存活的庄稼栽进地里也发不出芽。
张妩眼皮跳了一下,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果然在信里的最后,太子似乎难以启齿,先是隐晦地关心了一下张家的近况,然后才开口问张妩能不能请动她的叔父治粟内史张校通融一下,在年关拨款时朝丽水多拨点军费,以解县内的燃眉之急。
张妩捏着信角坐了一夜,又好气又无奈。
好气是因为太子明知道张校同她的父亲之间有不可解的龌蹉,却还是想要为难她。无奈则是因为张妩知道,太子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朝她开这个口。
罢了,她若能帮太子解决这个难题,也许他回京的路途便能平坦些许,他们也能早点团聚。
张妩只能苦笑着去想办法。
张校虽然是她名义上的叔父,但张妩却和他没见过几次面,见面也只是冷淡的一声互相问候。可有了上次与秦鸣“交锋”的经验,张妩觉得自己也许能够借此稍稍摸清楚这位叔父的性子了——至少能窥探到他冷面心热的那一面。
秦鸣是被她折磨到松口的,去聚仙居和赵雀谈判的时候他也一句都没提到张校,可他不说,不代表张妩不知道他之所以能够答应收陆慎尧为徒,多半是因为得到了张校的默许。
毕竟秦鸣那样的铁汉子,又怎么可能真的只为了一口热饭就抛弃兄弟情谊?
可张校为什么会愿意帮她?
上一辈的恩怨被长辈们瞒得很好,所以任张妩怎样绞尽脑汁,都无法将其中的纠葛想明白,但这并不妨碍她决定再次利用这一点,尝试着为了军费再去和张校见上一面。
张妩打定主意之后,就托人给赵雀传了书信,让她替自己留意一下近日酒楼中官宴的安排,尤其是与张家有关的。
很快,赵雀就给了她想要的回信。
下一章,我们的小鹿同学
就要和妩娘娘say goodbye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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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