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器皿叮当作响,银制工具闪闪发亮。一个惬意的清晨。铭从笔记本中取出那支尾羽,对着面前的标本遥遥比划一番。左数第二根,一点不错。
在她拉动手套使它贴合五指的时候,腕部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振动。铭皱眉抬起手腕,果然是那个名字。她摘下手环放到一边,一直等到从溶液中捞起**的羽毛放入烘干匣,才开始查看消息。
[昨天的事非常抱歉。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拒绝你。]
[现在反悔来得及吗?我弄到了一点黑巧克力,想着你平常大概不会特意去找这种东西?]
[你早就醒了吧?回复我一下嘛。]
[说真的,在休息日把时间花在道歉上简直是浪费。下次还是选在工作日招惹你吧。]
铭微微笑了笑。她不觉得生气了。
[我从来不后悔拆掉它。说真的,一个能被你操纵的陪伴者有什么意思呢?就像一面镜子一样,你以为的爱不过是你自恋的延伸和倒影。]
[铭,其实你也这样想吧。你邀请我去度假,因为你无法控制也无法预测我。]
铭放下毛梳和镊子。
[我也很想多了解你一点。美妙的休息日才刚刚开始,大好时光向你致意!]
[所以给我开一下门好不好?]
手环砸在桌面,铭用力按了按眉心。她从内到外来回一阵摸索,最终从外衣内侧扯下一块小小的芯片,咬牙切齿地把它收入抽屉,大步走到门前。
相笑意盈盈地倚在墙边,不等她把门完全打开,便泥鳅似的从缝隙钻进来。
铭砰地一声关上门。“解释一下。”
“解释什么?”相无辜地眨眨眼睛,“铭总管知道我的学业履历,偶尔手痒痒做点无伤大雅的小玩意,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吧?”她上下抛了抛手中的定位器,“怎么,只许你把我查个底儿掉,不许我礼尚往来啊?”
“好,好。礼尚往来。”铭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侧身让过一条通道。“贵客,请进。”
“这还差不多。”相得意地在清洁毯上停了几秒,而后东张西望地走入房中。
本就宽阔的室内因为一尘不染和家具稀少而愈发空旷,黑白和深蓝的色系显得整个空间冰冷且清洁。主人品味不错,只是整个房间比起家居住所,更像某个科研机构的二楼大厅。
“我要是住在这里,估计做梦都得加班。”相咋舌道。
“没让你住。”铭淡淡地回答,伸手拉开另一道门。
门内门外简直是两个时代的世界,偌大的房间繁华而优雅,地图、标本和各类精美的绘作占满三面墙壁,剩余一面钉着一块手写白板。大大小小的架子错落放满被玻璃保护的昆虫、鸟类和珍稀植物,正中央木质工作台上摆着一只黑白相间的鸟,姿态流畅,振翅欲飞。
“我不能再往前走了,”相不自觉地放轻呼吸,“万一有个闪失,大概打一辈子工都赔偿不起。”
“不用你赔。”铭的微笑温柔到不可思议,下半句话立刻让这个笑容显得合情合理。“毁掉随便一件,就可以代替它住进来。我做人的手艺也不差,你放心。”
“铭总管,”相有气无力地指出,“这是犯法的。”
“几十年前,仿生人也是犯法的。”铭温声回答。
相沉默片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然后她开口发问,内容却没头没脑,“你设计仿生人,算不算是在制作人类标本?”
“也可以这么说。”铭会意地点点头,“我占有标本,是因为我不能占有这种生物本身。同时,标本内外洁净、状态完美、永葆新鲜,而它代表的生命却不能。”
“这样看来,标本甚至比本体还强得多啊。”相若有所思,“怪不得大家买你们的账。”
“它的血肉已经被我取走了,”铭说,“现在里面填充的是硅胶。”
“相,你是对的,”她转身看着相的眼睛,一字一句。“如果我不能容忍腐烂、吵闹、脏污而采用各种手段以期避免,不喜欢它收敛羽毛的样貌而为它做出另外一种姿态,说明我并不喜爱这种生命。我爱的是制作标本的成就感和收藏标本的占有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