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香结 第13章 第十三章

张夫人是个顶爱交谈的一个人，就算遇见邻居家的阿妈都要说上半天。

她对着玉枫说了半晌，忽视玉枫身边的余晟，玉枫只当作她是被枪声吓着了，看路上的人，都是行迹鬼祟，个个像杀手。

玉枫说：“不了，姨妈，我要回学校骑自行车的。”

“骑什么洋车，当心被炮轰着，快上来，我送你回家去。”

玉枫想要是天上落炸弹，自行车跑倒还容易些，这汽车一炸一个准。

张太太看玉枫不为所动，便要开车下车拉他。

又见她的语气很强硬，玉枫只得和余晟道了别，方才打开车门坐在张太太身边。

汽车驶动起来。张太太与胖太太两人显然是吓着了，好长时间没说话，狭小的空间里，几个人的沉默透露着尴尬。

张太太是为礼仪又或者是为了缓解尴尬，有一搭没一搭的和胖太太说着话。

说话中，玉枫听出来那位胖女人是于太太。张太太转过头来应付玉枫：“我听你姨丈说，近来时局很不安稳，我只是想着咱们都在租界里，料想安稳的很。”

玉枫道：“电影院不在租界，他们没有顾忌的。”

张太太看了看玉枫说：“我是本地人啊，我晓得了啦，可是离着租界那么近，抬抬脚的功夫啊，还让不让人出门了啊。不管是谁打谁，早打完了，大家都消停，没得让人提心吊胆来过日子。”

于太太应和：“谁说不是呢。哎，日子难过啊。”

张太太又转头对着于太太絮絮叨叨个没完，战争对于她来说是不能好好的逛街，看电影，除此外别无影响。

玉枫转头看向车窗外，一大片霞光从楼的背后映过来，失了火般的红彤彤，莫名有种毁灭般的美丽。

“哎，你加加（姐姐）还好吧。”张太太一脸关切的神色看向玉枫。

玉枫一愣，不知她问的是玉欣，还是玉盼，张太太笑笑：“我问玉欣啊。”

不知张太太怎得又把话头引向了玉欣，迟疑着说道：“还好。”

张太太一副了然的模样，说：“你姆妈啊，搞不清楚状况啊，别人的事儿，伊门门清，什么都能说出个道理来，自己儿女的事情啊，脑壳昏昏的啊，任人摆布。”

玉枫对于张太太当着外人，说自己家里的事情，很羞耻，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让人看。便有些的恼怒，只阴沉沉的脸，听着张太太说蒋夫人的不是，不应合，也不答应。他想，要是玉盼在车上，一定能呛着姨妈说不出话来。

张太太看不出玉枫恼怒，只顾着自己说个痛快：“玉欣那么好的人材，配了那么个人不说，亏都亏死了，还三天一小闹，五天一大架，总没个安生。玉盼那个孩子，也不知道，是撞了什么脏东西，年纪那么大了，还坚持什么独身主义，阿拉明里暗里啊介绍了几个人啊，让她轧朋友，个个要才貌有才貌，有家世有家世，嫁过去妥妥的少奶奶，可没一个能入她的眼，眼界高的来，是要嫁给马来王子不成啊。”

张太太自己说着，把自己逗笑了，嗤笑一声，于太太没好意思说话。虽然，平时她们没少嘀咕蒋家人，但对人家面说三道四，还是有些抹不开面儿。

玉枫忍了忍只说：“姨妈倒是要少关心一下二姐，家里的表姐，表哥，可都大了，少不了姨妈要操心了。”

言下之意，自己家里那么一摊子事儿不管，倒要管人家的闲事儿，真是吃饱了撑的。

张太太没听出来似的，转了转手上戴着的绿宝戒子，笑说：“那都不相干的，不是我肚皮里出来的，我可不好管太多的呀。我一管，以后但凡出一点岔子，我可是要吃排头的啊，人家张口闭嘴的说啊，是他那个当后母的啊，给他找一个那么样的一个太太，找那么样的一个先生。”

她拍了拍于太太的手：“一个一个怨偶似的，我有什么好处啊，夭寿啦，我倒不如打打牌好了呀。”

转头看着玉枫道：“你姨丈那个人啊，非得什么事儿，都要和我说，要把谁介绍给谁，要把谁嫁给谁，我都要说侬行行好啊，你们自己去商量啊，你去嫁给个耗子，还是龙太子，我都管不到啊，可别让人，以为是阿拉吹了枕头风，挑拨着你啊，我半点好都落不下，显得我多恶毒似的···”

于太太点点头，应和：“后母可不是好当呢，张太太也是够难为的。”

“谁说不是呢，有时候回头想想，其实我的命啊，也真是要多苦有多苦啊·····”

张太太又开始，从她那命运多舛当姨太太的娘说起，讲到给三个孩子当继母，又说张先生是多么的自私，话头上说张夫人身子弱，不在意张夫人生孩子，其实是为了张先生自己的三个孩子。

张太太大诉苦水。又是好一阵子的叽里呱啦，两个中年妇女谈话，像是往铁盘子里倒黄豆，叮叮咚咚一大通，倒完了一盘又一盘，一大麻袋似的，倒也倒不完，其实不过是些回锅肉一样的话，颠三倒四，来回着说，只听着玉枫头昏脑涨，车里的空间显得更狭小了些，被那些粘而稠的话，填充满了整个空间似的，拥挤着，挤压住了胸腔，让人喘不过气来，让人想吐。

玉枫极力让自己，脱离出她们用婚姻苦水做的泥潭，心思飘到刚才未看完的电影上去，想着余晟说的男女主角怎样拉手，怎样接吻，脸红到了耳际。怕被人发现，只把脸转向了窗外。

窗外的落日，大桥，河流仿佛比以前更远了些，后退的更快了些，有些陌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