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瞿滨看他一眼,噗嗤笑出了声。
大学时,裴极成绩出色,导师看中,入学不过两个月,就有商业合作陆陆续续的找他了。
但他恃才自傲,只愿意正式会谈,涉及到要应酬的统统拒掉。
金瑜那时候跟他关系好,担心他把前途作没了,主动跳出来给他当经纪人,什么的都帮他揽了。
金瑜本就是经纪人专业,专业能力过关,又懂察言观色,忙了几个月,力挽狂澜,救回了几场合作。
瞿滨就是在其中一场酒局上认识的金瑜,他不是好糊弄的主儿,很在意商业礼仪,中间人引荐的是裴极,酒局到结束当事人却没露过面,金瑜舌灿莲花,他也没给一个好脸色。
瞿滨扔了合同就走,司机在餐厅门口等,谁知上车时,金瑜却冲过来帮他开了车门。
瞿滨侧过脸看他,金瑜眉眼带笑:“瞿总慢走。”
瞿滨混职场多年,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应变和忍耐力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少见。
是个人才。
故而,他直接抛出橄榄枝:“如果我是你,明天天一亮就换个搭档。”
金瑜笑意依然:“搭档好找,天才难遇。”
瞿滨说:“一块疙瘩是金子还是石头,终究是人说了算。”
“瞿总也说了是疙瘩,那见与不见有什么要紧的呢,反正都不会开口说话。”
金瑜这话摆明了裴极就是个只知道在公寓里研究自己设计的呆子,带过来也不雅观,不如不带。
瞿滨不信这世界上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的人,但认可金瑜的态度,笑了,“结果能保证?”
金瑜说:“毕竟是天才。”
瞿滨很看重这次合作,不然也不会气性这么大,他弯腰上车,“去我公司聊吧。”
当天晚上捋清楚了合同,他让金瑜带回去给裴极签字,可是——没下文了。
裴极鸽他一场,给他造成了不少损失,这梁子算是结下了,但裴极后来选择的合作商都跟他不是一路的,这口气也没机会出,一直窝到现在。
前段时间金瑜突然找他叙旧,说裴极回来了,又提了林敏学的事,瞿滨眼睛一眯,算账的时机到了。
不提旧账,他是真看不惯裴极的为人,前脚起诉人家儿子,后脚求人家办事,事儿办成了,又继续起诉人儿子。不带这么又当又立的。
瞿滨怎么瞅他怎么来气,长得人模人样的,人事却不干一件,明明自己理亏,一进门还能理直气壮地先跟他算账。
他后背往后一靠,“本来只想和乔导小酌怡情,现在……往死里喝呗。”
可裴极接下来的操作却让他蹙起了眉——他走到桌前,掏出手机扫码点单,“那就别虚张声势。”
一分钟后,服务员送来几瓶白酒和几十个杯子。
他们按裴极备注要求卸了门后所有的啤酒,先倒了几十杯,又打开白酒倒进小杯,最后一阵儿哐当声连续,所有小杯白酒被挨个扔进了啤酒杯里。
50杯深水炸弹整好,瞿滨笑了:“有种。”
他也不墨迹,抓过桌上零散堆着的扑克牌,抬眸看着裴极,边洗边说:“可别到半路又给我撂挑子。”
裴极把乔源的椅子往外一拽,坐下:“说玩法。”
瞿滨就是抱着整人的目的来的,他也不是以德报怨的性格,压根没有公平一说,还是老玩法,四灌一。
开始前,同样他也准备踢给裴极一个垃圾桶。
“你自己留着吧。”裴极面无表情地给他踢回来。
瞿滨眯了眯眼,扔给他一张牌,然后胳膊伸向小弟这边,让其中一个抽牌。
可举了半响都没动静。
瞿滨狐疑朝他们看去。
“……哥。”其中一个笑嘻嘻地说:“这可是……”
“是啊,我们刚刚喝了不少了,他这……刚来。”
“要不我再叫几个……”
“不喝滚!”瞿滨眼底升起一团火,一个个的咋那么没出息,真以为裴极真敢跟他们玩命?
三个人低了低头,最前面的一个伸手摸摸抽走了一张牌。
裴极的牌敞亮在桌上放着,小弟先看了他的,又看自己的,一瞅自己赢了,呼了一口气,亮出牌面。
裴极好不墨迹地端起一杯一口气喝完。
瞿滨抽出第二张牌,裴极随手一翻,再次亮出牌面。
瞿滨又把胳膊伸向小弟,被他刚刚骂了一通,这次小弟们没停顿了,老老实实抽牌摆到桌上。
输了,小弟喝。
第三轮,第四轮,双方又是一输一赢。
啤白酒混喝,一般人也就三四杯的量,酒神也就十杯,而且还得是连续喝法。
裴极已经两杯下肚,像这种不经常参加酒局的疙瘩,发牌环节瞿滨只要放慢点动作,三杯后他指定倒。
主要是瞿滨也不想真玩命,洗牌时他故意拖延时间,可裴极却伸手夺走他手上的牌,自己洗了起来。
瞿滨:“?”
这家伙玩真的?
三秒不到,裴极抽出一张翻到面前,继而抽出第二张扔到对面。
瞿滨输。
裴极看他。
小弟们的酒量瞿滨很清楚,一人再多一杯,十分钟后就趴了,他不能让场面难看,又不想丢面儿,端起一杯自己喝了。酒精刚见底,杯子还没放下,裴极又抽出一张牌放他面前。
瞿滨:“……?”
裴极端起第三杯,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赢了,但还没来得及欢喜,又一张牌出现在脸前。
输了……
裴极又看他。
“?”瞿滨看向三个小弟。其中一个小弟很识相端起了一杯酒。
裴极又要抽牌,瞿滨眯起了眼。
他真是小瞧这小子了,自己只喝一杯已经开始头晕了,这家伙三杯下去居然还和刚进来一样,眼底平静,状态沉稳,坐的稳稳当当,拿牌的手都不带抖一下。
瞿滨心里没底了。
裴极递牌过来,他伸手去接,接着趁裴极翻牌时迅速对小弟们使个眼色。
小弟们很快示意,一看这轮又是他们输,其中一个端起酒杯顿在半空片刻,“砰”!一声砸到桌上,瞬间玻璃碎片和酒水满屋乱溅,地板上传来阵阵哗啦声。
裴极和瞿滨眼疾手快一人一本菜单挡到脸前,继而又传来一道重物袭击墙面的撞击声。
“不是,喝到现在,乔源跑哪去了!”
“就是!这小子哪来的?我们凭什么跟他喝啊!”
“小子,现在给你两条路,”裴极放下菜单,朝对面看,其中一个人脚踩着摔得半残的椅子,凶神恶煞地指着桌上仅剩的几杯酒,说,“叫乔源回来咱们继续,二是你们给我们道个歉,再把单买了,今儿这事翻篇。”
裴极眉梢一挑,脸上挂出一抹笑,但没一点声音,又很快消失,他食指思索似的敲一下桌面,目光转向瞿滨:“有点出息。”
瞿滨攥了攥拳,心知自己这个收尾一点都不漂亮,但他没辙,他要是和裴极握手言和地走出这扇门,会被竞争对手们笑掉大牙。
干脆嘴硬抗到底:“你有出息,让林敏学进什么组?”
裴极说:“你来帮他出气不就是欣赏刘平盛的做法?”
瞿滨眉心一皱,他没想到裴极会提这茬。
裴极起诉金瑜,如果金瑜的手是干净的,刘平盛生气还来不及,不会还大张旗鼓地帮乔源的忙。
那只有一个理由:刘平盛纵子犯错,拿情平事。
瞿滨知道,但他理解,人家一个当爹的,不帮忙难道要帮着裴极把自己的亲儿子送进去?
“人活着就得有人情味。”瞿滨说,“而且你消失好几年,金瑜要真是个杀千刀的,还轮到你给他寄起诉文件?他自己早把自己作没了。裴极,有些事多想想自己的原因。”
“砰——”话音刚落,裴极一脚把他椅子踹翻了。
瞿滨一愣,彻底火了:“你他妈……”
“别在这反胃。”裴极冷声,“滚。”
瞿滨“操”了一声,端起酒杯自己灌了一口,“给你点台阶,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小五——”
“哥……”
“关门。”
“哥,这……”
瞿滨把椅子摔到桌上:“关门!”
瞿滨痞,但痞的有理智,他很少冲动,这次轻易被激怒,完全是酒精上头了。
小弟连忙上前扯住他的胳膊:“哥,咱跟这小子不至于……”
“滚。”小弟被他反手扔到一边,瞿滨重拍一下桌子,“到这一步了,咱就老账新账一起算,你……”
“哥哥哥……”小弟又拽他,“他可是况野的。”
“况野的怎么了!今天就算Yordy来了老子也不当回事!”瞿滨见小弟迟迟不动,不管门关没关了,一步迈过去要抓裴极的外套领口。
裴极抬脚朝他膝盖一踹,即刻起身,不知是起的太猛还是被地板上的玻璃碎片和水渍滑了脚,重心不稳地往后晃了两小步,最后靠在了墙上。
瞿滨见状笑了:“还以为你多大能耐呢……”说着他又扑过来,这次手里还拽了把椅子。
裴极连忙从地上捡起一酒瓶,就在椅子和酒瓶相互朝地方砸去时,门口突然一道肃声:“住手!”
瞿滨和裴极同时朝门外看去——几位穿着制服的男人笔直地站成一堆,把门口挡严了。
瞿滨更火了:“你他妈居然还敢报警……”
话未说完,两个执法人员冲进来给他按在了桌边,同时又一人拽住裴极的胳膊,说:“全带回去。”
“那你们可得数清楚了。”瞿滨咬牙瞪着裴极,“这小子还带了一个呢。”
裴极一怔,抬脚又要踹他。
“没完没了是吧!”执法人员给他拽回墙边,一只手紧紧按住他的肩膀,拿出腰后的对讲机:“查监控。”
两分钟后,乔源被拽到了门口,双眼迷离,脚步轻飘飘的,仿佛一撒手就能倒到地上。
他看着裴极,大着舌头说:“我改天一定好好练练酒量……”
“我看你还是戒酒吧。”扯裴极的警员说,“一块带走。”
隔壁包间的人报的警,一群人被带出去时,人家正在做笔录。
出了大厦,几辆警车停在路边,裴极被拽到一辆车门前,警员让他上车,他看到瞿滨也过来了,脚尖一转就要走。
“你干嘛?”
他说:“看他反胃,我不跟他一辆。”
“你还提上要求了。上车!”
晚上十点多,早过了高峰期,不堵车,没几分钟几个人就被带到了警局。
乔源和裴极进了一个会议室,瞿滨他们则去了另一个。
白墙木桌,静得很,警员坐在对面统计完他们的证件号,又推给他们一人一张表和笔,让写紧急联系人号码。
乔源写个1笔滑了3次,裴极写好罗冰真的推了过去。
警员看完又给他推回来:“写个在国内的,能最快赶过来的。”
裴极流畅又写一串数字,推过去。
警员持表和电脑页面核对内容,突然看一眼乔源,又给他推回来:“最快能赶过来的,不是在这里的,你写他的没用,换一个。”
裴极又写下了戴思若的,写完想着音乐剧刚结束,她在忙收尾工作,没空,就给涂掉了。
他又要写齐墨的,还没落笔,齐墨应酬的画面飘在眼前,又停顿了。
沉思许久,他看向乔源:“你写的谁的?”
乔源说:“我助理的。”
裴极拽过他的纸:“借我抄抄。”
对面的警员:“……”
警员带着表单和笔记本电脑走了,门刚关上乔源就趴下了。手机被收走了,裴极只能对着白墙发呆,墙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动着,每跳一下他在心里念个数字,没念几个,也趴下了。
戴思若是忙完收尾工作准备和同事们一起去参加庆功宴时接到的乔源助理的电话,女生快速讲完来龙去迈,她细眉一皱,拿起外套就往剧院出口冲,同时联系罗冰真。
“齐墨呢?”电话里罗冰真问。
“应酬。”
“那别叫他了。”罗冰真说,“你能解决吗?”
“要看对方伤的重不重。”
罗冰真沉默片刻,说:“叫上顾星维吧。”
戴思若脚步一顿:“……他?”
“这种性质的谈判,你一个人搞不定。”
“懂了。”
戴思若上车后给顾星维去的电话,他演唱会的体育场比自己的剧院离警局还远,却和她还有乔源的助理同时赶到。
三辆车并排停,同时下车,三人又统一跑向警局大门。
报完来意,警员把他们请进了一间会议室,听到双方在产生冲突时警方及时到场,并没有一人带伤,三人同时松了口气。
“带回去之后好好劝劝,遇到点矛盾就摔椅子摔瓶子要砸人,这脾气早晚得出大事,等真出事了就来不及了。”
三人点头:“一定劝。”
“这是餐厅的账单和物品损坏赔偿清单,对方已经同意各赔一半,你们自己联系餐厅付一下。”
三人起身接过:“一定付。”
“如果平时挺好说话的,一喝酒就闹事,劝着别碰酒了。”
三人:“一定。”
“这个乔源啊——”
助理和戴思若倏地抬眸,警员说:“还是戒酒吧,找到的时候都在卫生间快睡着了。”
“……好。”
“这个裴极啊——”
顾星维和戴思若倏地抬眸,警员说:“脾气得改改,太冲动了,我们都到了还要出踹人。”
顾星维太阳穴一跳,说:“行,劝。”
“刚刚联系的是谁?”
助理举手。
警员起身,递过来两张表,“签个字,就可以把人带走了,明天让他们来补笔录。”
表单从顾星维面前飘过,助理签字时他侧过脸去细看,看到那团涂涂改改的号码栏,神色更凝重了。
“人在哪?”他问。
“我带你们去。”
斜对面的小会议室里,乔源和裴极趴在桌上一个睡得比一个死。
警员走了,助理带上门,顾星维和戴思若快速走到睡死的二人旁边,一人检查一个,顾星维说:“先看看手。”
没伤口,没血渍,顾星维又去托裴极的下巴,脸上也没伤口,他又扒开领口看脖颈……
确认人没事,两个人彻底心安了。
助理站在门口眨眨眼问:“需要我送哪个?”
顾星维和戴思若对视一眼,顾星维说:“裴极我送回去。”
“不行。”戴思若拒绝,“你演唱会刚结束,肯定被狗仔留意了,被拍到就完了。我送他回去。”
顾星维说:“不行。”
戴思若不解。
顾星维沉默一会儿,说:“你俩力气有限,只能带走一个。”
“……也是。”戴思若思索着说:“那这样吧,给他俩衣服换一换,你和乔源被拍过,再被拍到也有理由澄清。”
“可以。”
三人定了方案,顾星维和戴思若把两人的外套脱了,相互扔给对方,发现两人裤子颜色深浅不一,戴思若脱下自己的风衣盖到乔源身上。
因助理不知道乔源家门密码,戴思若只能把人带自己家去,顾星维陪着她们把乔源扔进戴思若的后车厢,让助理先回,又嘱咐戴思若到了说一声,转身回去找裴极。
裴极彻底睡死过去了,顾星维轻轻捏了他的脸两下都没动静,盯了一会儿,摊开外套盖住他整个脑袋,自己出去了。
他去大厅找到刚刚了的警员。
“什么事?”
“给裴极改个紧急人联系电话。”
“哦?”
“如果对方有其他要求,你们可以联系我。”
警员从文件夹里找到表单递给他,顾星维从桌上捡起笔,看完几串数字,笔尖上移,在罗冰真的号码上面,清晰地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已近零点,警局院内的地面停车场漆黑一片,静得只有顾星维的脚步声。
他抱着裴极走到车前,开门把人放进后座坐好,一只手扶着他的肩,单膝撑在座椅上,倾身过去,另一只手去拽安全带。
裴极坐在了两个座中央,锁扣挡的严严实实,他把人往旁边挪了挪,重新扶肩,裴极整个人软绵绵地却又歪回原位……
顾得了左边就顾不了右边,循环两三次,顾星维也摸到锁扣。
他干脆不折腾了,准备换一种方式——让裴极靠在他肩上,先把安全带扣上,再把人绕进去。
他先是掀开裴极脸前的外套,可一瞬间突然一团热气顺着指尖蔓延而来,顾星维像触到灼人的火苗猛然蜷紧了手。
和上次突然睡熟不同,那天晚上他没靠那么近,此时路灯透过车窗倾洒而进落在裴极前额的发丝上,他静静看着,裴极的长睫似铺了层光雾,朦胧又沉静,如画廊里精致的油画。
慢慢地,他缓缓又伸开手,掀外套的动作放轻许多倍,脸颊,鼻尖,嘴唇,下巴,侧颈,喉结,锁骨……一样一样缓缓映入眼帘。呼吸声很平稳,像听得不够真切,顾星维自己的呼吸停止了,手悬在半空也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座椅上传来细细碎碎的摩擦声,接着“滋啦”一下裴极整个身体朝车门歪去,顾星维一怔,连忙伸手去捞。
外套给乔源了,裴极只穿了件宽松的单薄纯棉白色打底衫,摸到滚烫的后背,顾星维一把他拢过来,让他的下巴靠在自己肩上,温热的呼吸声从颈间散到耳垂,顾星维莫名其妙抿了抿唇,迅速伸手去摸安全带。
可是裴极不知道是热还是觉得斜躺着舒服,没靠两秒小幅度挣扎起来,顾星维一个没留意,他又倒了回去。
只得伸手二次去拢,这次顾星维显然没耐心了,直接按住他的后颈,强势让他靠好,但裴极好像很不舒服,呼吸声慢慢变得烦躁,伸手胡乱去扒颈后的手。
“别乱动。”顾星维把他的手给按回原位,又去够那该死的安全带,这次摸到了,可耳边突然传来一道更不耐烦的“滚”。
顾星维扯安全带的动作一顿。
裴极这次直接逮到哪抓哪,抓住他的卫衣后摆死命往后拽,好像觉得这样就能把人拽开了,顾星维一眼不眨地盯着座椅,就在裴极快要从他肩上挣脱下来时,他松开安全带,扣住裴极的肩给他按回座椅上,覆在后颈的拇指顺着下颚托起下巴,倾身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