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手机紧贴棉服的边缘,锲而不舍地震动,奈何它主人是个感观被冷空气钝化的睁眼瞎,从始至终没有光顾它一眼,还把它连着棉服一起丢到了别人手上。
这是一间企业的直播室,各项设备简单,常规化的布景,摄影和策划蹲在一起调整突然卡顿的直播间,让主播和他们这次请来的带货艺人暂且休息。
主播是个娃娃脸的年轻男孩,面相讨喜,特别爱笑。相比之下旁边那位带货艺人的气质就冷峻许多,不像来带货的,像来进货的,进的还得是大单货。
或许是打扮带给人的错觉,主播心想。他用喝水的动作作掩饰,偷偷打量宋星渠。
这是个曾经昙花一现就再也没起来过的过气歌手,娃娃脸在很多年前听说过他的名字,后来这人发展的怎么样,自己就没有怎么听说过了。
这次工作接触下来,公司所有员工都觉得,这算是他们近几个合作艺人中待人接物最舒服的一个。
他长得好看,工作时又很配合,口才了得,把氛围烘托得很热闹,还能把企业给他的推广词玩着花样地聊出来,给主播省了不少心。
可惜.....他也是近几个合作艺人中最糊的那个,因为便宜才被品牌部挑出来。
“......”
眼神是有温度的,起码宋星渠这么觉得。
娃娃脸偷偷摸摸的视线让他有点困扰,很想直言要不就拿开水杯光明正大地看吧,这么‘期期艾艾’、‘如泣如诉’地偷瞄他,很容易给旁人带来他俩有什么故事的错觉。
不过距离助理上一次耳提面命地警告他这次万万不能再‘畅所欲言’才刚刚过去两个小时,宋星渠只能硬生生地把吐槽的冲动压下去,若无其事地冲娃娃脸露出一个温柔的笑。
不知所以的娃娃脸也回应一个傻乎乎的笑。
宋星渠无奈,只好装作有事找助理,暂时离开主播身边。
宋星渠的助理何祥云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头衔是助理,实际上负责包括公关保镖等在内的一切杂事,甚至宋星渠没有经纪人,平时工作联系什么的也靠何祥云处理。也亏宋星渠这几年的工作少得可怜,何祥云身兼数职居然还经常觉得自己清闲。
春寒料峭,柴米油盐样样紧着钱包,助理惊觉再清闲下去他俩都要喝北风过冬,赶紧把手上仅剩的活计翻翻找找,把宋星渠打包送了过来。
“怎么了?”何祥云问。
“没事。”宋星渠从他手里拿过自己的棉衣,一边翻手机一边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一切顺利,不出意外的话两个小时后他们就能结单打道回府了。
“那行,”何祥云看着他的动作,突然想起来,“刚才有电话找你,我没接到......”
话说到这时,宋星渠已经看到了手机上两个未接电话,社交软件上挂着小红点,显示有99 条未读消息。
他只来得及看了眼信息,一个没设置免打扰的群聊被顶到了上方,未读消息还在不断上涨,除此之外有十几条来自损友喻子郭和赵启霖,往下还有朋友零碎地发了十几条。
平时自己的微信虽然不至于死寂,但也很少有这种盛况,还偏偏挑在他难得开工的时候来找他。宋星渠匆匆一扫,没来得及摸清情况,就听见工作人员呼喊:“老师,这边调整好了。”
天大地大挣钱最大。
宋星渠把棉衣和手机往何祥云怀里一塞,嘱咐道:“给启霖打个电话问问他有什么事。”
一个半小时后,直播顺利结束,双方互相道辛苦,氛围其乐融融。
宋星渠把外套穿上,正想跟何祥云说话,余光就瞥见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朝他们走过来,是这次直播负责部门的经理。
“还好我来得巧,差点又让你逃走了。”
宋星渠笑意淡了些,这项活计流程短,对接的工作人员态度良好,虽然有些诸如给的推广稿生硬,设备老出问题之类琐碎的小问题,总体没什么大毛病。
烦人的是这个负责经理。
经理由于工作关系认识了不少小艺人,很喜欢在组局的时候喊上他们。合作关系建立以后,负责经理通过群聊加上了宋星渠的联系方式,隔三岔五喊宋星渠出去,尤其难缠。
人糊话轻,虽然这次合作结束了,但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次,宋星渠在心里给自己灌输大道理,重新挤出客套的笑:“李经理。”
经理握住他的手:“辛苦了,我听他们说了这场数据特别好,多亏你了。”
宋星渠:“没有,应该的。”
“像你这样谦逊的艺人不多了。”经理客套了两句便图穷匕见,“晚上我们部门聚餐庆功,这功劳也有你一份,这次你可不能不来啊——”
何祥云及时开口:“不好意思李经理,真不是不给您面子,晚上星渠有活动,现在就要赶着去了。”
经理是不信的,谁不知道宋星渠糊啊,一年到头三百六十五天有二百天都躺着过的,怎么就那么巧有工作了。他抬头看了看体型颇有压迫感的何祥云,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真就是赶巧了。”何祥云拿出手机,调出一个界面给他看,“大家伙儿的心意我们心领了,真不好意思。”
经理没话说了。
好容易摆脱经理离开这家公司,宋星渠刚到楼下就收到了来自经理发出的新的信息,是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小宋,你很有潜力,只是缺少一些机会。]
宋星渠那眉毛顿时挑得老高,举着手机怼到了何祥云面前:“祥哥,你确定这样的我们还能有下次合作?”
天冷,宋星渠把半张脸藏进了口罩里,眼睛明澈,依稀与刚出道时的模样重合在了一起,仍然锐气冲天,看得何祥云一愣一愣的。
宋星渠的糊有一半是时运所致,另一半纯粹因为这货动不动愤世嫉俗还口无遮拦的臭德行。
李经理绕着弯子打擦边球,宋星渠还能憋着鼻子忍着,现在就差把潜规则三个字丢到宋星渠脸上了,宋星渠忍不了了。
何祥云毫不怀疑自己敢点一下头宋星渠就敢把手机摁到他脸上。但他也不能看着宋星渠还没收完尾款就发长篇大论把东家骂一顿,急忙把角度一转:“不能不能,先别理他了。对了,刚给启霖打电话他也没说什么,就说让你忙完了回复信息,你看看先,我去开车。”
宋星渠就杵在原地默默地看着助理壮硕的背影远去。
其实何祥云想多了,宋星渠早不是毛头小子了,干不出莽撞的事。他抹去自己的头像截了图,结合同个组群中其余合作艺人那里得到的信息,编辑了一封邮件匿名发到这家公司内部的监管邮箱里。
做完这些他就拉黑了李经理,至于他之后能不能受到处置,宋星渠便顾不上了。
寒风刺骨,宋星渠站在街边,艰难地搓了搓手指头,一边翻其他人的信息一边想起何祥云拿来搪塞经理的那句‘晚上有活动’是真的还是假的。
很快就从赵启霖的信息里找到了答案。
--你在哪儿呢?收到请回复!!!晚上海港城有个红毯有咱俩名额,正好娇娇也在,哥几个聚一下!收到请回复!!!
--出息了啊,背着老子接活......
宋星渠是科班出身,现在关系亲近的朋友大多都进了自己的舒适区,他们比宋星渠混得好,没少在工作时候夹带私货地把宋星渠绑过去。
靠着东拉扯一下西拉扯一下,宋星渠好歹还能维持工作室的运转。
至于这个‘娇娇’,跟他们不太一样,这位是个大忙人,近期热度不错,敏锐的朋友们嗅出一点趋势来,都替他高兴,一直琢磨着等他下次忙完再聚一聚。
但宋星渠看到这两个字,心里也说不上是怎么个滋味,等手指慢吞吞地在屏幕上戳出一个字,才意识到应该是太久没见了,徒然对这人升起的生疏感和过往记忆里的熟络互相之间没法融合,形成了一些不讲道理的割裂感,让他莫名产生近乡情怯似的逃跑冲动。
抛开这些,宋星渠是想念这位老朋友的。
--啧
他回赵启霖一个字,接着退出聊天框,戳掉群聊的小红点,在其余小红点中找到备注属于‘娇娇’的那个,果然看到一条几个小时前发的信息。
--你在哪儿?
两个未接电话也来自他,看得出此人对晚上自己出不出场挺在意的。
宋星渠没有回复,他吸了一口冷气,又把热气和心里隐隐的得瑟一起呼出去,探头去找何祥云那辆小汽车。
在他冻成冰雕之前,何祥云终于开着小汽车徐徐而来,把他挪进车子里。
何祥云担心宋星渠的注意力还在李经理身上,非常热情地聊起其他的工作。
比如今天的直播和晚上的红毯,虽然都比较仓促,但是何祥云依然拿到了一些图片,让宋星渠发在官方账号上:“多少能有一点点流量,正好你再宣传一下新歌。”
“早发了。”宋星渠往手心呵了一口热气,垂眸时正好见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几分钟前发的营业博客立刻有了新的转发和评论,与此同时微信弹出一条新消息。发消息的人惜字如金,用三个字总结了自己没收到回复的心情:
--你等着
宋星渠震悚地抬起头:“祥哥,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