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哼声道:“我们老板都说了,你这老狗老拿破玩意来搪塞我们,我们定的货发不过来,还想来要钱!”
“我没有!”
……
身后的争吵还在持续中,沈长修漫步走开。
结果,沈长修刚擦过一段距离,店铺伙计从店铺里将一只瓷瓶飞了出来,“嘭!”啐了一地。
那飞溅起的一块小碎片,好巧不巧直接“啪”飞落在了沈长修脚下……
沈长修连忙停下脚步,正一脸诧异低头看着地上的那块碎片,双眸微微敛起:这是……
“少爷,小心扎脚!”急忙跑过来护主的彦儿,正欲飞起一脚将那瓷片踢开,
却被沈长修给一下拉住,厉声道:“别动!”
彦儿刚抬起的一条腿,正单脚站立,“啊——”了一声摇摇晃晃半晌才站稳,差一点歪倒。
只见沈长修神色肃穆,快速俯下身,将那瓷片捡起,他拿在手里煞有介事,一会仔细打量一番,一会又用指尖摸索,感受它的质感……
旁边的彦儿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神色:“少爷……”
沈长修借着这枚瓷片,努力回想着脑海里的储备记忆。
天青釉瓷,釉中含有玛瑙,色泽青翠华滋,釉汁肥润莹亮,有如堆脂,视如碧玉,扣声如馨,质感甚佳,有“似玉非玉而胜似玉”之说,色泽素雅自然,有“雨过天青云破处”之誉……
原地愣神半晌,沈长修猛然抬起头,双眸程亮似乎得出什么震惊结论,接着他嘴角喃喃十分惊讶:“这难道是……汝窑瓷片!”
彦儿见他盯着手里的碎片失神:“少爷,你这是咋了?”
沈长修顾不得跟她说什么,连忙转身打量一眼,接着快步走到那边,拨开人群,凑到地上的人跟前,蹲下去拿着那瓷片询问:“这是你烧出来的?!”
那男子神色虚浮仓皇,冷不丁被沈长修这样询问,带着些诧异点点头:“对,是我。”
沈长修刚准备继续追问他什么,忽见他面色惨白,气喘不畅,额头汩汩渗出冷汗,刚准备抓起他手腕探脉,结果,扫到旁边的彦儿……
呃……
遂沈长修对颜儿说:“快,帮我将他搀扶起来!送去医馆!”
“啊?”彦儿有些不解,但也跟着他一起,两人将那虚弱男子架去附近的一家医馆。
大夫只稍微看过之后,就哀叹摇头:“唉,病入膏肓了。”
沈长修忙问:“是什么病?”
大夫摇头说着:“尘肺之病,这……还需要开药吗?”
沈长修看着躺在那里奄奄一息的人,想到他咳嗽并夹着少量血痰,并出现胸闷、气短,呼吸困难、紫绀、心慌等症状,沈长修也大体猜出了一二,又想到他可能是个烧窑工,这类人更容易患尘肺和一氧化碳中毒。
为了确诊,沈长修将彦儿支出去:“彦儿,你跟大夫去开药。”
彦儿一愣,但见少爷一脸严肃,“哦。”
待彦儿跟大夫离开,沈长修连忙抓起那人的手腕,仔细探脉,半晌无奈叹说:“唉,你要是早点遇到我,或许还有救。”
“呵呵,没有早晚,就是刚刚好,刚刚好啊!刚刚好,我烧出了难得一见的绝美瓷器,这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作品!”
躺在那里的人缓缓睁开浑浊双眼,虽然虚弱,但努力撑着一口气,抒发自己内心的郁结,说完这些已经耗费尽了所有的气力。
缓了半晌,他才惨淡笑着摇头:“咳咳,可、可惜……他们都不懂。”
沈长修这才拿起刚刚塞进腰间的那片碎片,激动询问:“这就是你说的最好的作品?”
猛然见那件自己最为得意的作品,转瞬已成碎片,男子眼眸瞬间泛红皱起,顷刻就汹涌落下泪来,他悲悯至极,“啊,呜呜呜……”他呜咽着点点头,“是,是啊。”
他看着沈长修手里的碎片,眼眸颤抖,像是看着自己的孩子被伤害那般,心如刀绞,伤心难过到极点。
沈长修不忍再看,起身侧目,负手喃喃叹说:“青如天,面如玉,蝉翼纹,晨星稀……这的确是这世上最好的作品!”
男子的哭声渐渐弱了下来,那双浑浊的双眸豁然升起一丝星光,他带着万分的诧异惊喜:“公、公子竟然懂它!”
沈长修转眸看着他,掷地有声:“你很厉害,真的烧出了这世上最精美华贵的瓷器!”
那一瞬,对方暗淡的眼神瞬间程亮起来!
自己的手艺得到认可,男子止不住热泪盈眶,撑着最后一口气,激动到努力挺起身,奋力说着:“釉质如碧峰翠色,莹光内柔,土质细润,坯体如**,其声如謦;釉药浑厚,清澈明润;我将釉面掺入点玛瑙,才使其色泽独特,含水欲滴,釉面开有细小的纹片,有蝉翼纹,这才是瓷器巅峰啊……”
男子声嘶力竭:“这才是最好的瓷器啊!”
“咳咳咳!噗~”因为用力过猛,虚弱的男子猛地喷出了一口血。
沈长修见他情绪过于激动,连忙搀扶着他安抚:“冷静点冷静点,来,先躺下。”
将他安抚躺下,沈长修看着这人,一身的落魄,但却怀有震惊后世千百年的绝技啊,
「这家伙烧出了价值不可估量的汝窑啊,绝对是人才啊。」
「只可惜他看不到自己的手艺被认可被热捧,遗憾啊。」
对方已见奄奄一息之态,大喘着气息,只有满腹不甘心,却又说不出任何来,只支支吾吾:“我…我,”
沈长修明白他的心意,连忙抚摸胸口帮他顺气,并郑重其事说着:“你放心,这一片我会视若珍宝!你的成就我认可,而且我深信,世人也终将会认可,”沈长修望着那片碎瓷,稳稳道,“它的价值!”
听闻这话,对方终于停止了躁动,脸上神色渐渐舒缓,接着挂上一抹欣慰淡笑,终于颤颤巍巍合上眼眸……他离开人世。
沈长修起身,眼眸深敛,深深叹了一口气。
“少爷,药抓好了…”彦儿进来,却见沈长修这样一副神色盯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也瞬间明了,“少爷,他……”
沈长修转过身盯着彦儿,轻声幽幽一句:“嗯,他去了。”
沈长修手指尖捻着那枚碎片,忽然想到什么,连忙转身跑出去医馆!
“哎?少爷?”
身后的彦儿满是疑惑,正准备追着少爷出去,却被大夫拦着,“唉,姑娘,这人你们不能扔我这医馆里就不管了啊。”
……
沈长修跑到那家瓷器店铺前,脚步顷刻停止,双眸空空满是惋惜之色……在这游人如织的街头,人头攒动的街头,那破碎的瓷瓶碎片要么被踩成齑粉,要么被人清扫,再无一片可寻!
沈长修捏着手里唯一的一片,满心遗憾:“唉,可惜了。”随即垂眸看着手里这世上仅存的唯一的一片,愤恨不已,摇头叹说,“连这一片也成孤品!”
说完,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博古斋,随即撩起下摆,走上台阶迈入店铺,
小二一见来人一副少爷模样,连忙笑脸迎上来:“客官,您有什么想要的?”
沈长修一一打量着他们摆在架子上的瓷器,却并未在任何一件上停下目光。
半晌,沈长修落座在旁边的椅子上,顺势翘起二郎腿,悠悠问来:“之前被你们赶出去的那个工匠,他的瓷器可有?”
小二眼眸一转,即可反应过来:“哦,你说冯空啊,有有有!”
沈长修神色一沉,
「冯空……原来他叫冯空!」
小二说完,就转身拿出几个瓷瓶,
沈长修略微打量了几眼,瓷瓶质量虽然也还不错,但比起那汝瓷质地……这么说吧,看过最好的,其他的就都再也瞧不上眼!
待他一一看完,沈长修端起手,朝小二探问:“刚刚他送来的那个瓷瓶,就算你们看不中也可以不收啊,你们为何要给他打碎了呐?”
小二一听这话,似乎满是牢骚,忍不住一吐为快:“唉,公子您是有所不知!这个冯空啊,就是个烧瓷的痴汉!嗨,他骗了老板钱!”
沈长修微微侧目:“哦?”
小二接着说:“我们老板看他手艺不错,听他夸下海口说什么一定能烧出最精美的瓷器!就给他一部分钱让他准备起来,结果呢,这个冯空像是魔怔了一般,烧一炉又一炉老说不行,身体也耗到油尽灯枯!到时间货交不出来,钱也花没了!这不,今日嚷嚷着说成了,结果老板一看,啥玩意,根本不入流!现在这种深色才是上流所追捧的!”
……
沈长修掂量:哦,就是对赌协议输了?
想到那冯空如痴如醉趴在窑里几年如一日,为了得到最满意的作品,终于守得花开!但却不被人认可,不禁再次替他惋惜……只是怪不得任何人,或许就像有些艺术作品一般,当世不被认可,而后却万古流芳。
沈长修摇摇头,离开店铺。
从店铺出来,沈长修沿着东市浔阳街一直走着,直到走到一架石拱桥上,望着这熙熙攘攘的街市,他忍不住又拿出那瓷片打量,
“这抹天青色,在现代可就是天价代言词啊!之前都是隔着玻璃罩子远观,啧啧,如今竟然在我的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