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不断的爆炸声从不远处传来,轰鸣声响彻云霄,硝烟与云雾融为一体,什么也看不清。
宋之妄面不改色站在悬崖之上,像个旁观者,冷冷地看着大山崩塌,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窜。
见火光吞噬着山林,谈华卿闭上眼,脑海里全是起火的祁安殿,身子微微缩了缩,往宋之妄怀里靠了靠。
宋之妄发现他的小动作之后,轻轻抱住他,用手挡住他的左耳。
步桑律呆滞地望着,脸色变得惨白,猛然回头看向宋之妄,眼中带着惊骇,“非得如此吗?他们……毕竟是无辜的。”
“无辜?”
步桑律不懂,宋鸠却是懂的,他静静地望着宋之妄,清楚地看见宋之妄眼底的恨意,是那么彻骨惊心。
宋之妄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那你可知,阿芙蓉就是从这里送出去的。”
步桑律整个人都呆住了,“……什么?”
谈华卿也抬起头望着宋之妄,宋之妄温柔地蹭蹭他的额头,手臂更加用力抱紧他。
“所以他们并不无辜。”
“只要毁了这里,我们就能出去了。”
爆炸声和惨叫声还在持续,野沉出现在门口,喘着粗气,刀上还有热腾腾的血,“主人,船准备好了。”
一个从未见过,戴着银色面具男子单膝下跪,行了大礼,手里拎着数十个血淋淋的赤色木牌,出口的声音极为沙哑,“主人,全部在此。”
宋之妄抱起谈华卿往山下走去,语气平静,“一刻钟后,这座山也会被夷为平地,不想死,就跟我走。”
宋鸠和步桑律脸色一沉,立刻带人下山。
沿途路上全是尸体,台阶两旁都站着戴银色面具,手持弯月刀的黑衣人,他们恭敬地清理尸体,开路。
宋之妄走在最前面,双手抱住谈华卿,一步一步走得稳稳地,只有望向谈华卿时,目光里才带上了一点温柔。
等到了山下,简直可以用尸堆如山来形容,戴着黑色面具的人井然有序跪在最下方,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连绵不绝,一眼望不到头。
所有人都恭敬地垂下头,静待他们唯一的主人出山。
宋鸠跟在宋之妄的身后,第一次意识到,宋之妄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为爱任性痴狂的人了,这样肃杀的军队,没有经过千锤百炼是训练不出来的。
筹谋五年,苦心经营,宋之妄,他究竟是,为了报仇,还是为了谈华卿?
步桑律眼尖地注意到,云朝夜他们也在这里,只不过他们看起来呆呆的,双目无神,静静地站着。
“昙花岛,还会在吗?”听见轰鸣声不停,谈华卿下意识问了句。
宋之妄一步一步朝船上走去,温柔回道:“自然是在的,那是我送你的礼物,我不会毁了它。”
谈华卿垂眸,又问,“为何,要毁山才能出去?”
宋之妄低头一笑,“等会告诉你”,转头冷声命令野沉让所有人都上楼船,“野沉,你带领狼部去扶桑,跟着步桑律,注意内乱动向,必要时,可以杀。”
步桑律下意识抬头,想说什么,但步戈戈醒了,大吵大闹,精神不太稳定,他只能忍下来,去看看步戈戈。
宋之妄又对银色面具的男子吩咐,“鹰越,你跟着梁王去北疆,听他号令。”
鹰越朝宋鸠颔首,“是,属下遵命。”
宋鸠皱眉,“不是说等半月吗?”
“等不了,再慢宋琢廷就会发觉,”宋之妄平静地陈述。
宋鸠的脸绷得紧紧得,他知道这其实就是个借口,是宋之妄自己忍不住了,“只怕皇兄不会答应!”
宋之妄神情平静,眸光淡淡,“时局如此,皇兄会明白的,既然做了,就已经别无选择。”
宋鸠想到了什么,心里有种不好的感觉,“那你们不去扶桑和北疆,你们要去哪?”
“大沧。”
宋鸠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胡闹!大沧本就对我们虎视眈眈,你们岂不是羊入虎口吗?!”
宋之妄扯了扯嘴角,“放心,我们不至于那么蠢。”
谈华卿捶了捶宋之妄的肩膀,宋之妄会意立刻把他放下来。
谈华卿慢慢开口,解释了一番,“我和阿妄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不会有人知道我们真正的身份,我们会以万巫山圣巫的身份去,还请放心。”
宋鸠还是不同意,“不成,大沧皇帝宣望慎不是一般人,我虽未曾见过他,但也听说他的传说,为人手段狠戾,心计极为深沉,当年三国内乱,便是他一手主导,一旦被他发现,你们只怕是难出大沧了。”
“可他有弱点,”一道浑厚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钟晗朝宋之妄微微行礼,“他曾经为了一人,来请过我出山。”
宋之妄看了过去,冷冷地转过头。
“四年前,我还是圣巫,医术冠绝天下,宣望慎听说以后,便多次请我出山,我无法出山,便请他将病人带来万巫山,但宣望慎却始终不同意。”
钟晗娓娓道来,“医者父母心,我不忍,也心中好奇,于是就派人去打听了,才知道是他的皇后危在旦夕。”
“传言,那位皇后生得极为美丽,宛若月中芙蓉花,不知因何缘故,容貌尽毁,每日只以面纱遮挡,郁郁寡欢,缠绵病榻。”
谈华卿问,“那位皇后,叫什么?”
“婪慈。”
钟晗看向众人,神情认真,“这,就是他的弱点。”
步桑律道:“你刚刚还说医者父母心。”
钟晗微微一笑,“人总要学会变通,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
二十几条楼船往西边一直开一直,爆炸声越来越小,后面就再也听不到了。
万巫山火光冲天,如同炼狱,十五座大山在一夕之间,全部被夷为平地。
山里几百条暗道,暗道里藏有数不清的火药,将所有肮脏的一切烧尽,露出最真实的内里。
被当成祭品献祭深山的亡魂,衔寂城疯狂下的人皮佛,致幻上瘾引人入梦的阿芙蓉。
一切都消失殆尽。
宋之妄望着万巫山方向,心口明明剧痛无比,可他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
谈华卿手指颤抖擦着他嘴角的血,后来索性直接捂住他的嘴。
宋之妄告诉过他,这是正常的状况,想要彻底离开万巫山,就必须吃点苦头。
万巫山诡异至极,在成为圣巫的那一刻,宋之妄每踏出山门一步,心口就会剧痛无比,他的生门仿佛被控制。
五年来,他找了无数种方法,最后还是决定毁了万巫山。
盘旋在万巫山的云雾散去,万巫山也只是普普通通的山,只不过上面的虫子多了点,蛇多了点,毒多了点。
源源不断的鲜血从宋之妄的嘴角流下,他笑着看谈华卿,蹭了蹭谈华卿的手心。
“只是一点血,不必担心。”
谈华卿眉间死死皱着,“别说话了,要请钟晗吗?”
“请他也无用,你陪着我就好,”宋之妄紧紧握紧谈华卿的腰身,低下头,和他接了一个吻,不肯放他离开。
血腥味在嘴里翻滚,谈华卿闭上眼,环住宋之妄的脖颈,仿佛抓住了唯一一块浮木,身子止不住地往后仰,紧接着锁骨上就被咬了一口,整个人被打横抱起。
“夜里凉,我们去房间里。”
谈华卿擦着他嘴边的血迹,仰着头,目光定定地望着宋之妄的侧脸,他愣了片刻,缓缓靠进他的怀里。
一直到晨起,天际泛起鱼肚白,宋之妄才停止了吐血的症状,心口也不再痛了,他生生熬过去了,而谈华卿身上又多了许多痕迹。
一行人互相告别以后,数十条楼船分别朝三个不同的方向驶去。
宋之妄坐在床边,望着陷入睡梦中却睡得不安稳的人,心疼地抓住谈华卿的手腕亲了亲,不死之身,确实能让谈华卿不死,但谈华卿没有被刻意改造过的躯体,有些伤痛,无法避免。
这些日子,谈华卿总是做梦,夜里总是发颤,如今已经昏睡三天了。
钟晗端着药进来,没有出声打扰,体贴地放下药就走了。
谈华卿悠悠转醒,疲惫地掀开眼皮,就看见宋之妄蹙得死紧的眉间,紧张担心,甚至带着一丝惊恐慌乱。
“放心,我没事。”
宋之妄捂住额头松了一口气,慢慢扶着他起身,“吓死我了,你睡了好久。”
他端起药,自己先喝了一口,苦得五官扭曲了一下,又把药放下了,在房间里看了看,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糖和蜜饯在外面,我去拿来。”
谈华卿正想说自己没那么矫情,不太需要,就看见宋之妄眼睛泛红,也不知道忍了多久,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他往窗外看了看,江水滔滔,突然,十几道冷箭穿过水面射了过来。
在离眼毫米处,谈华卿迅速地握住箭,身子一翻,从床榻上翻滚下来。
六条大白狼立刻警觉围在他周围,发出怒吼的狼啸,谈华卿捂着胸口,爬不起来,下一秒就被人用力抱紧。
宋之妄看见地板上冒着毒气的箭刃,吓得全身直冒冷汗,抱着谈华卿出了船舱。
与此同时,数十个黑衣人从水面窜了出来,井然有序,显然是埋伏已久。
宋之妄拿起面具给自己和谈华卿戴上,钟晗拿着武器冷冷地站在甲板上,和那些黑衣人对峙。
不降紧紧跟在谈华卿身后,小小的一个,拿着锁链警惕周围。
“这里我来,去护住华卿,他受了惊吓,看看他有没有事,”宋之妄偏过头对钟晗说,眼里满是杀意。
钟晗收回剑,语气担忧,“你一个人能行吗?”
宋之妄赤手空拳,什么武器都没拿,人影一闪,宛若疾风刮过,人就已经冲了进去。
那些兵器在他眼里就跟不存在一样,刀几乎砍不到身上,动作实在太快,眼花缭乱,黑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身首异处。
黑衣人大惊,连连后退,想跑,但是如今是在江面上,他们的船早就被宋之妄的人擒获了。
只能咬牙上了。
很可惜,这是不能改变的,他们还是死在了宋之妄的手下。
凶狠的目光锁定在射箭那人身上,那人被这目光看得心中直发颤,他惊骇地瞪大眼睛,疯狂地逃跑,哪怕现在跳进水里,他都觉得比待在甲板上好。
他快,宋之妄的动作就更快,刚踏出一步,肩膀被人死死按住,力气之大,根本就挣脱不开。
他惊恐地回头,下一秒,宋之妄就掐着他的脸,狠狠地将他的头按进了甲板上,疯狂地往地上摔了一遍又一遍。
那人已经血肉模糊,死得透透的,甲板也碎了一大块,但宋之妄无所觉,继续麻木地摔下去。
众人都吓住了,呆滞地看着他的动作,站在原地不敢动。
宋之妄后悔,他太后悔了,他就不该为了掩饰脆弱,借口出去拿糖。
若是他晚了一点,那他的华卿……会怎样?
他想都不敢想。
不!
他们都该死!宋琢廷都该死!所有伤害华卿的人都该死!
“冷静点,冷静点,宋之妄!”钟晗看出他的不对劲,立刻扯住他的手,“那人已经死了。”
宋之妄甩开他的手,眼里空无一物,目光掠过谈华卿,才像是意识到什么,慢慢回神了,失魂落魄地朝谈华卿走来。
谈华卿走到他身边,擦掉他脸上的血迹,心尖狠狠被刺痛,“别哭,我好好的。”
宋之妄猛然抱紧他,滚烫的泪水顺着衣领流进去,哽咽到说不出一句话。
五年来一直压抑的绝望痛苦,在这一刻,终究还是全部暴露在谈华卿面前。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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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