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妄又去查看了刺杀谈华卿的两批人,皆穿着黑衣,看不出任何特征,后来在其中十个人的口内找到了随时毙命的毒药。
“是死士,都是第一批来刺杀的人,”庞影熟知这养死士的这一套,所以他轻易就能辨别出。
“第二批呢?”宋之妄问。
兀鹫回答,“像是官宦圈养的侍卫,擅长射箭。”
宋之妄还在脑海里回忆着,究竟是谁要刺杀谈华卿,极有可能是宫里人,皇后?不对,若是皇后,下午的时候她大可不必光明正大告诉他。
那人一定随时都监视着宋枝忘,对其狂热痴迷,且,在宫中有人传递消息,尤其是在勤政殿和凤栖殿有耳目。
最后,宋之妄定下两个人选,一个是梁王,宋鸠,寻到解药救宋枝忘的人,他是皇帝义子,深受皇帝信任,第二个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他的父亲是戚铭,有从龙之功,但他父亲与谢氏的谢泉还是结拜兄弟,在宋枝忘的记忆里,这两人都狂热追求过他。
甚至戚上烽当初离开都城回到封地阆州,还强行带走了宋枝忘,只是最后在通关查验的时候被发现了,最后戚上烽被皇帝怒斥杖责,让人抬着离开都城,才歇了心思。
不过,宋枝忘如今年满十八,正值花期待嫁,且有几个异国之王求娶,气得戚上烽连夜直奔都城,算来,如今已到都城了。
兀鹫武功最高,得了宋之妄的命令,成了贴身保护谈华卿的侍卫,他才知道,原来这谈华卿并不是宋之妄养在外面的小白脸,而是即将定亲的驸马爷。
但随着时间越长,接触更久,他渐渐发现,这位谈公子,竟比宋之妄还更深不可测,叫人遍体生寒。
可他……知道,宋之妄是男子吗?
今日是进宫见陛下的日子,宋之妄早早地就来了小院,带着谈华卿入了宫。
“你昨日定是又通宵达旦了,”宋之妄注意到谈华卿疲惫地靠着软枕上,尽管他以黑布蒙眼,却还是能看清神色憔悴,心里不免有些心疼。
谈华卿默默摇头,并不回答。
宋之妄坐了他身边,让他能靠着自己的肩膀,温柔道:“还没问你,你的眼睛,是怎么伤的?能治吗?”
他的声音太轻太柔,根本听不清,谈华卿把头从他肩膀处移开,慢慢坐直了,“殿下刚刚说什么?”
宋之妄又重复了一遍,“你的眼睛怎么伤的?”
“不是伤,”谈华卿摘下黑布,一双如同秋水剪影的灰眸,玲珑剔透,直直地看向宋之妄,他的睫毛密而狭长,眼尾微微上挑,愈发清冷,如一潭清澈干净的池,平静又安稳。
宋之妄呆住了,他想过谈华卿若能摘下这块破黑布会是何种模样,却未曾想过会是这般的惊艳,“你的眼睛……。”
谈华卿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在自己面前,他淡淡道:“虽未受伤,但目视模糊,与瞎子一般无二,且一旦受光,就会疼痛异常。”
闻言,宋之妄有些可惜,当真是天妒。
很快,皇宫就到了,马车进不去,公主可以在宫中乘坐玉辇,这是皇帝给宋之妄的殊荣,以示宠爱。
但谈华卿如今只是一介平民,只能步行走到勤政殿,走过去要一个多时辰,宋之妄不舍得谈华卿辛苦,提议让他乘坐玉辇,但被谈华卿严词拒绝了。
所以,他现在在陪着谈华卿走。
“公主,”突然,一道低沉压抑着暴怒的声音在后头响起。
宋之妄和谈华卿同时回头,就见一个穿着朱红色绣猛虎蔷薇花劲袍的俊朗男子怒气冲冲地走来,窄袖穿着银制护腕,他的两边鬓角还有留着辫子,连同长发绑起了一个高高的马尾,束着金玉冠,右耳耳垂戴着圆润硕大的红宝石,眉眼狠戾,嘴紧紧抿着,似乎是想笑,脸却越发扭曲。
正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
“殿下,阔别数年,好久不见。”
宋之妄的神色看不出喜怒,轻轻点头。
戚上烽咬牙,攥紧拳头,死死地看向旁边的谈华卿,果真如线人所说,宋枝忘竟然真要同一位瞎了眼的书生定亲!
谈华卿!
就是这个人,趁他不在,要抢走他的望月!抢走他的公主!
他怎么敢!怎么配!!
谈华卿似有所感,微微侧着躲避了这道恨不得讲他千刀万剐的目光。
戚上烽转头看见宋之妄的脸,眼中露出痴迷,公主长得可真高,但那张脸也是彻底长开了,注意到旁边的谈华卿,戚上烽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神色近乎狰狞。
他极力装作无视谈华卿,可谈华卿就是根刺,一旦入了眼,刺入脏腑,让人全身都疼,难以忽视。
“殿下,这是要去哪?”
宋之妄侧身挡住谈华卿,不悦道:“本宫去哪与你有何干系。”
戚上烽听出宋之妄话里的不悦,脸色大变,急忙否认,“不不不,殿下,臣不敢!臣只是关心殿下啊!”
宋之妄面无表情,不想理他,牵起谈华卿转身就走。
戚上烽愣在原地,身后跟着四个小厮,其中一个小厮手上还拿着个本子,恭恭敬敬地将宋之妄说过的话逐字逐句记录下来。
“殿下,她从未这样对我,如今为了一个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卑贱之人,竟然……这般对我,”戚上烽身体发抖,气得眼眶发红,眼泪直流。
“谈华卿!”
“谈华卿!!!你好大的胆子!”
其余三个小厮用余光偷偷看世子,心里忍不住叹息,他们是从小跟着世子的人。
自从三年前离开都城以后,世子就夜夜以泪洗面,对这望月公主思之念之,听闻皇后有意把公主嫁予世子,世子大喜,兴冲冲就来了都城,却又得到线人消息,公主即将要与一位叫谈华卿的书生定亲。
当真是造化弄人。
“世子,您擦擦吧,”小厮贴心地备好了手帕,一准就猜到了这个事。
戚上烽抢过手帕擦干眼泪,露出有些疲惫不堪的神情,忽而又凶狠道:“公主说的话都记好了没有!一个字都不许漏!”
小厮:……
“那位是北金王世子,戚上烽?”谈华卿询问。
宋之妄如实道:“对,华卿怎么问这个?”
“传言,戚世子对公主倾心不已,而且不仅戚世子,还有其他人,都曾多次向陛下求娶过殿下,但陛下和皇后娘娘都以公主年岁尚幼拒绝了,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说不该说。”
宋之妄道:“想说什么就想什么吧,在我这里你不需要藏着掖着。”
谈华卿又道:“曾听殿下提起过,皇后娘娘为你定下的人是戚世子,那陛下为你定下的人,是不是威远将军,萧定晟?”
宋之妄笑了,饶有兴致道:“继续说。”
谈华卿听到他的笑声,知道自己猜对了,他继续道:“陛下和娘娘以公主婚事做饵,笼络朝臣权贵,为的是军权,谢氏手眼通天,权势极盛,若陛下将公主嫁给威远将军,威远将军必赤胆忠心从此归于陛下麾下,既能替陛下稳固北疆,又能笼络朝中一大半武将,制衡谢氏。”
“但若公主嫁给戚上烽,谢氏便就能获得阆州之地,还有北金王手上的二十万将士,沧州,雍州两地极为尊重北金王,如此,如此又得了近十万的兵,随时就能谋反。”
宋之妄夸赞道:“华卿好聪明。”
谈华卿不语,沉默地走着,忽而问道:“公主……您不恨吗?”
“恨?”宋之妄心中没有任何感觉,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宋枝忘。
“他们不值得,何况,如今的我早已不是他们手中的棋子。”
谈华卿笑了。
宋之妄又问,“那华卿觉得,戚上烽是刺杀你的人吗?
“这戚世子应不是刺杀之人,”谈华卿想起刚刚与戚上烽的初见,他看得出来此人性情暴躁,但实则却无半点城府,要么就是心机太深,藏得太好。
宋之妄见了戚上烽那蠢样,心中也觉得不是,若是他刺杀,便早已得知了谈华卿的存在,而刚刚他看见谈华卿震怒的模样,分明就是初见。
“好了,勤政殿到了。”
大太监福安早早地就候在了殿外,看见公主领着一个蒙眼男子而来,急匆匆就进殿禀告。
“陛下,公主带着一个男子来了。”
皇帝正在批奏折,眼也不抬,“请他们进来。”
福安退了出去,一脸喜色道:“公主殿下,陛下让你们进去。”
“父皇,儿臣带华卿来了,”宋之妄,连同谈华卿一起行了礼,还未等皇帝说起来,宋之妄就拉着谈华卿起来了。
皇帝也没有怪罪她,看见他如今肯与自己亲近,心里头也舒心了不少,这就说明他这个“女儿”已经脱离了皇后的控制,是个好事。
“你就是谈华卿吧?”皇帝的目光落在谈华卿身上。
谈华卿腰杆挺直,不卑不亢回答,“草民是,陛下。”
皇帝早就得到谈华卿是个瞎子的消息,所以现在看到他的模样也并不惊讶,而且他一眼便能看得出来这个谈华卿绝非池中之物,为了以防万一,只是有些事还是要问一问的。
“你不过区区一个平民,又无功名,如何能与朕最宠爱的女儿相配?还是你另有目的?”
皇帝的眼神很有威严,让人很有压力,宋之妄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忍不住开口想帮谈华卿说话,“父皇……。”
明明之前说好的,不会刁难谈华卿,怎么到了见面的时候又变了态度?
皇帝扫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许插嘴。
宋之妄握紧拳头,皮笑肉不笑的,要不是看在这皇帝对他还不错的份上,他一定……
谈华卿好似没感觉到皇帝的目光,他道:“公主天人之姿,草民不敢心生妄想,但情难自抑,公主于草民是灼热之阳,是皎白之月,草民愿以性命发誓,此生此世,会用生命来爱公主,珍重待之。”
宋之妄猛然看向谈华卿,心里一点痒痒的,这话说的多么动人真诚,虽然他知道这是假的,但宋之妄还是忍不住在心里放烟花,红透了整张脸。
“然,草民自知身份低贱,此生不敢与公主比肩,但草民向陛下承诺,草民会登科及第,入朝为官,凭己之力护公主一世周全,予公主一世荣华。”
谈华卿跪在地上,头磕在地上,姿态越发恭敬谦卑,“还望陛下成全。”
宋之妄快步走了过去,他知道谈华卿身子弱,根本舍不得他跪,想要扶他起来,但谈华卿不愿起身。
皇帝一时也怔住了,陷入了回忆里。
看向跪在地上的两人,感觉自己好像是棒打鸳鸯的恶人,皇帝失笑一声,无奈道:“哎……起来吧,朕答应你们了。”
“谢陛下。”
“谢父皇。”
而后,皇帝又单独留了谈华卿,说了许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