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踏进主院的谈华卿听到这句话,脚步停顿,旋即转身离开,全当自己没有听到。
兀鹫被谈华卿派出去办事了,所以今日轮到了沈旷和庞影当值,两人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明所以。
看着谈华卿大步离开,庞影小心地打量他的神情,“公子,您不去见见殿下吗?”
谈华卿沉默着没有回答,其实觉得自己也许,从未看清过宋之妄。
他在这公主府来去自由,宋之妄知道他每日都有写文章的习惯,所以书房也任他出入。
但,就在他与宋之妄进宫后的第二日,他便看到了那卷调查他的卷轴,上面详细记录了他在钟秀书院的一切。
宋之妄又是为何要查他?是单纯的好奇,还是有其他的心思?
现在又听到宋之妄这番话,谈华卿又不明白了。
顾听风候在主院外,远远地就看见谈华卿分明已经来到了主院,却又转头走了,他正打算进去禀告,就见宋之妄大步出来。
“刚刚是不是华卿来过?”他在里头气着,忽而闻到一股清幽的昙花香,心一下子就静了。
顾听风:“是的,公主,但谈公子来了又走了。”
“回去了?”宋之妄急得抢话,心里却觉得不对劲,为何谈华卿来了又不进去,这是为什么,难不成他听到了那些话,害羞了?
顾听风想了想谈华卿离去的方向,“不是,应当是书房。”
“带上那把琴,随我去书房。”
话音刚落,宋之妄就快步走向书房,急迫地像是一刻也等不了。
“华卿!”
“我有东西要送你。”
人还没进来,声音就已经传入了房间里,谈华卿给了小灼一个眼色,小灼了然退下去了,出门就见到宋之妄大步进来。
“公主。”
宋之妄不在乎地摆摆手,“出去吧。”
“……是。”
即将落幕的夕阳挥洒金光,极尽宠爱只落在提笔写字的一人身上,他一袭白衣,简朴至极,头发只用一条丝带松松挽着,眉眼清俊冷淡,灰色的双眸被一对银制的叆叇若有若无挡着,如同谪仙般,让宋之妄有一种抓不住的虚感。
谈华卿随意地在宣纸上落下圆满的句号,抬眸静静地望着宋之妄。
宋之妄的神情还有些呆,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真是折损了那张脸。
他很轻地走到书案旁,“你…你写完了吗?”他把琴放在书案的空旷处,“这把琴是我今日赢得,叫卿卿,我觉得与你十分相衬。”
“谢公主。”
谈华卿从书案旁边走出来,准备看看这琴,忽而,他脚一歪,手扒拉着书案,几卷卷轴就滚落下来,怕琴也落在地上,谈华卿一只又手扶住了琴。
宋之妄脸色大变,在谈华卿跌倒的时候瞬间抱住了他即将要倒下去的身子,吓得心脏乱跳,“没事吧?”
“脚……”谈华卿露出痛苦的神情,没再管琴。
宋之妄把他打横抱起,忽然看到地上的卷轴怔住,没仔细看,他就已经抱着谈华卿去了塌上,急得大喊一声,“来人!快请大夫。”
谈华卿仔仔细细观察着宋之妄的神情,他靠着软枕,眸光异常森冷,像蛰伏的毒蛇。
外面的小灼听到声音,一进来就看到公子苍白的脸,忙不迭就去请大夫了,看他跑得慢,顾听风看不过去,让他留在这里,自己去了。
宋之妄心疼地揉揉谈华卿的右脚腕,“很疼吗?另一只脚有没有事?”
他视线落在左脚上,想把罗袜脱下来,谈华卿推了推他的手,“左脚无事,只是右脚有些疼。”
“我帮你揉揉,”他一只手就能抓住谈华卿的脚腕,但谈华卿好似没察觉到他们相差甚大的体型,只是倚靠在软枕上,任宋之妄作为。
宋之妄看到卷轴,才记起之前曾经去过灵通楼,让人调查谈华卿,但后来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了,没想到,这卷轴会出现在他书房,也不知道谈华卿有没有看到。
小心翼翼望着谈华卿,他想,应该是没有,若是有,只怕现在都不会理他了。
“华卿,你有没有看地上那卷轴?”
谈华卿的视线在地上停留片刻,慢慢摇头。
宋之妄有些懊悔自己的行为,他真是脑子犯昏了,心中越发愧疚不安,着急的解释,“那卷轴是我让灵通楼调查你的事,但我从来从来没有看过。”
“你别生气,”他生怕谈华卿会因此再也不理他,对他生厌。
“我怕不与你说清,迟早有一日都会变成你我之间的隔阂,若是你生气,你就骂我打我,千万别不理我。”
“我真的错了。”
谈华卿认真盯着他的眼睛,“当真如此?”
“比真金还真。”
谈华卿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之前对宋之妄的怀疑在宋之妄一字一句的解释中慢慢消散,他又问道:“那你为何要查我?”
“我看你气宇不凡却缺衣少食,定是家中出了事,对你的过往有些好奇,便……,”宋之妄低垂着头如实道。
谈华卿难得有些沉默,“过往已成云烟,我不想再提。”
“好好好,我再也不敢了!”
宋之妄巴巴地望着谈华卿,“那你不怪我了吗?”
谈华卿摇头,神色平静,“不怪,殿下能与我说清,我心中已然十分欣慰。”
“华卿…你对我真是…温柔…,”宋之妄狠狠地松了一口气,莞尔而笑,继续揉着谈华卿的脚腕。
谈华卿望着脚腕上,那双修长有力的手,每按一下都怕伤了他,力道十分轻柔,而且从刚刚宋之妄解释的时候,从始至终都没停下来过。
这样的人,这世间,真的存在吗?
“公主,你刚刚说,那把琴叫什么名字?”良久,谈华卿才问了这么一句。
“卿卿,”宋之妄得知他想看,忙把琴拿了过来,“刚刚你还护着它。”
“以后不许了,你是最要紧的。”
谈华卿抚摸着琴弦,迟迟地才应了句,“嗯。”
大夫来看过了,只是轻微的扭伤,每日按时用药酒擦擦就好了,只是宋之妄不放心,每日都让炖了各种补汤喝让谈华卿喝,本来只有两个侍卫,随后也加到四个侍卫。
“望月,还是第一次来东宫吧?”东宫太子宋少晏端详着坐在下方的宋之妄,他的长相十分温文尔雅,说话也是极为温柔。
自上次谈华卿扭伤以后,谈华卿就再也不来公主府,宋之妄常常想他,去了小院又见不着人,便来了东宫。
宋之妄想起此行目的,嘴边带着笑意回答“是的,皇兄。”
乍然听到熟悉的称谓,宋少晏不禁怔了怔,想起了记忆里穿着红衣,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会在宫人玩闹,堆雪人,趴在雪地里耍无赖,也会乖乖巧巧地喊他大皇兄
只是后来,再也没见过了。
“兄长与你也有十年未见了,这些年还好吗?”
自他入住东宫以后,皇后娘娘就恨毒了他,不许他再接近宋之妄,后来听说宋之妄已经搬到宫外的公主府去了,就更难见了。
他的这位四皇妹如传闻中一样深居简出,也很少出席宫中大宴,与世隔绝,直到得知她近日定亲,她的消息才渐渐多了起来。
但他也未曾想到今日她会来,五官都长开了,艳丽夺目,生机勃勃,而且几乎与他差不多高,看来,这些年也过得不错。
宋之妄来这里是为了谈华卿,面对宋少晏的关心,只是不咸不淡回了句,“一切都好。”
宋少晏颔首,继续问,“那你今日来是为何?”
聊了半晌,可算是聊到点上了。
宋之妄看向放在桌子上的食盒,“皇兄,五弟身边是不是多了一位伴读?”
“嗯,”宋少晏眼底划过了然,便知就知晓那位新来的伴读是什么人了,“是父皇那边送来的人。”
“望月怎么问起这个?”
宋之妄直白道:“他是我未来的郎君。”
“我想见他,皇兄。”
闻言,宋少晏叹息一声,存心逗他,“那你来的时候可不对,他们正上课呢。”
“啊,那我偷偷去,将吃食送过去,不打扰他们,”宋之妄急道,配合宋少晏演了演。
宋少晏温和笑了笑,看穿了宋之妄是故意说的,“走吧,去见见,予歌也在,你也许久没见他了吧。”
宋之妄点头,“是啊,很久了。”
都说皇宫是吃人的坟墓,那些皇家子弟相互残杀更不计其数,但在宋枝忘的记忆里,幼年时他有兄弟姐妹,可以肆无忌惮欢笑嬉闹,在雪地打着滚,那是他……此生最快乐的日子。
宋之妄看向走在前面的高大背影,东宫太子宋少晏,为人清正端方,如谦谦君子,心怀仁义,四岁时便能出口成章,才华出众,十岁那年封太子,居东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只不过,他感觉,宋少晏这位太子,过得并不怎么样。
但这些都与他无关。
眼看着就到了书堂,谈华卿坐得笔直,耐心地听讲,他身旁的五皇子宋予歌已然仰着头昏昏欲睡。
然后谈华卿便轻轻拍了拍宋予歌的头,宋予歌瞬间清醒了,盯着书猛看,撑不过十秒,就垫着书睡着了,谈华卿又如法炮制,而宋予歌继续清醒,继续睡,最后直接光明正大睡到书案底下去了。
宋之妄:……
我华卿何等才华,竟然来当这个混账东西的伴读。
“哈哈哈……”宋少晏靠在凉亭的柱子上笑了出来,“难为谈公子了。”
宋之妄心想,你也知道难为了啊。
“予歌顽劣,昨日夜里定是又偷偷练箭了。”
宋之妄反问,“那为什么拘着在这读书,不让去学习武功?”
“他身子不好,不能剧烈运动,”宋少晏叹了一口气,眼底有些担忧,“别看他现在这样生龙活虎,若是情绪不稳,便会气短胸闷,犹如窒息。”
听起来,倒像是……心脏出了问题,宋之妄蹙眉,这个世界的医术并不发达,若真是这样的问题,那当真是棘手。
玲——书堂处发出清脆悦耳的银铃声。
一个着蓝衣绣剑刃出鞘的少年如一阵疾风迅速跑了出来,忽然想到什么他又停住了,回头拉着谈华卿一起,但他没有再跑了,而是慢慢走,他还记着谈华卿的脚扭伤了呢!
谈华卿无奈,任由他拉着自己出去。
一出学堂就见凉亭内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太子宋少晏,一个是宋之妄。
他?怎么来了?
宋予歌看见宋少晏眼神顿时一亮,撒欢似地跑到宋少晏面前,被宋少晏抱了个满怀。
“哥哥,我好累哦。”
宋少晏笑了笑,摸摸他的头发,在一旁坐下,耐心哄着他,十足像极了个老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