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精神丝收拢回来时,蔚起的指尖还依稀残存着血肉的温度,他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林奇、他捂住自己的咽喉,目眦欲裂,双唇开开合合,却只是喑哑的喃喃,听不清只言片语。
“咳……你……啊……你是……”
你是什么时候动手的?
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够相信,蔚起的精神丝居然能够在脱离远距离的状态下依然保持潜伏状态,并且他毫无知觉。
林奇只觉得讽刺,他连蔚起是什么时候将精神丝藏匿于他身上都不知晓。
自己也曾是实战一线的驻军,林奇胸膛涌动起冰冷的浪潮,与咽喉处渐渐流失的热流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温度,如果如果,是全盛时期的自己……
如果是没有被毁掉的自己……
如果不是被权利内斗毁掉的自己……
自己与眼前这位年轻的少校,可否有一战之力呢?
“呵……呵……”
蔚起的下手力道极为巧妙,能够恰到好处的保持住“活着”但“可控”的状态,手术刀一般精准。
似乎是不能的。林奇思绪闷痛,如是判断道。他青年时期从未有过对精神海这样强横精微的操作能力,也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多样老练的单兵作战经验,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的时机把握,都敏感得令人胆寒。
他缓缓抬起头,自下而上的仰视角度,眼前的青年军官站姿笔挺,军装肃穆整齐,与自己一样的军装,蓝黑色制式正装,可惜现在的他佝偻着脊梁,呼吸艰涩,大起大落。
而蔚起呼吸不乱,眉眼淡漠,他自始至终连多余的的一丝动作都无,每一个行为目的明确,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得像是在处理垃圾。
为什么哪怕是背叛,哪怕是想要咬掉星联军部这个自己服务了一生权利机构的一块肉,都这么狼狈。林奇笑了,他藏不住自己的苦笑,这一股子酸涩淡而远,荒唐讽刺得仿佛要将他这辈子的努力与无力统统杂糅。
这就好像他竭尽自己所有的力量要去搅弄歇斯底里的风浪,却不过成了别人手里轻飘飘顺势倒掉的一杯冷茶。
其实早就该结束了。
从被自己那些所谓的同僚暗中恶意改变了机甲数据开始,或者是自己被军医告知身体急剧恶化之时,还是……他本该离开一线战场的时候,那些不想他活着的纨绔子设计,迫使当时完全无法动用精神海的他上了战场的那一天。
自此,他彻底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敏捷身手,他的精神海……也已经彻底废了,他没有傲人的家世,没有足够的幸运,更没有得遇什么贵人,他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一切了……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机甲失控的意外里,那么他应该是恰好折于风华之际的青年英才。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后续缠身不断的并发后遗症中,那么自然也有无数师友为他可惜。
如果艾塞亚·林奇死在了十一年前虫族暴动的保卫战役里,那么他则应该是整个星联的英雄。
但是偏偏他都活了下来。
一次比一次更加绝望。
至此,就到这里吧,以一个叛徒的身份而死。
按照他的预料来看,蔚起应该立刻将他的脖颈绞断,然后立即离开,赶往零的中央总控室,即刻使用自己还未曾被限定的应急权限重启“零”,夺回中央军校的一切总控制权。
不过没有关系。
自己本就不是来阻挡他的。
去吧,蔚起。
林奇眸底讽刺的寒芒闪烁,内心之间暗暗漠然地讥讽道,杀了我,然后为了你要救的人和所谓的使命去总控室。不论我的结局如何,但你们这种生来高傲的人,到头来发现被我这些不入流的背叛者戏弄的感受。
也许是因为如斯狼狈致命的境地,林奇麻木沉寂多年的精神海回光返照,仿佛回到了最为鼎盛时期的青年时代,四周一丝一毫,一寸一缕,气息流动,皆如切身所及。
蔚起俯下身,逐渐拉近了二人之间的距离。
林奇合上双眼,放肆的感受着这种流淌在胸腔中的提前的畅快,静静等待死亡的降临。
但数秒过去了,身旁的人迟迟没有再动手。
逐渐失血的他颤颤抬起着头,蔚起却半跪于他的面前,眼睑垂下,瞳色如墨。
林奇竭力精简着自己的话:“你……你,不杀……我……”
“你现在阻碍不了我,这个距离一分钟以内足够我赶过去。”蔚起低声道,“艾塞亚·林奇,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什,什么?”林奇瞳孔一缩。
“对于你遭遇的痛苦与不甘,以及你现在的背叛,我无法以自己个人的意志来评价,但我必须阻止你的选择。”蔚起顿了顿,“我……我为此感到遗憾。”
我为此感到遗憾。
为什么?
林奇心涧翻滚着说不清楚的水花,波澜点点,涟漪成片。
从他接到这个任务,选择彻底与人类星联撕破脸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用自己所能调用的一切资源调查蔚起,企图看清这个人。
蔚起确实是个很出彩的军人,在职将军之子,自军校毕业,便军旅二十一年,边境驻守二十一年,年纪轻轻,距离将衔不过一步之遥。
这短短不到一天不到的相处,他们便经历了初见,共事与背叛。
此前的他们毫不相识,同为军人的他们二人之间是来不及建立任何感情基础,他看过创世纪提供的隐秘资料,知晓眼前的这位?上校曾经执行过的部分任务。
他的构思中,蔚起本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才对。
林奇不可置信地死死盯着他的脸,指缝之间的血流如注,现在的他太过惊诧,几乎捂不住自己此刻唯一的命脉。
“可以暂时止住血,也是暂时的救生手段,请不要轻举妄动,这是急救,也是保险。”见此,蔚起抬手,指尖的精神海渐渐缠绕而上,形成一道轻薄却适宜的“绷带”,暂时包扎住了林奇的伤口。
林奇:“为什么……不杀了我?”
“只要‘它’在,你就处于我的监控中,请不要想着摆脱和逃离中央军校,当你在不可控的瞬间,我会提前将隐患解决掉。”血已止住,蔚起收回了手,“没有必要造成不必的牺牲。”
林奇冷笑:“一个叛徒的死是牺牲?”
蔚起起身准备离开:“在我的民族语言中,舍弃或者损害了某一方的利益,也被称为‘牺牲’,这并非正义专属,也不值得称道。”
太奇怪了。
蔚起这样子的人,本该是林奇在失势以后,最嫉妒痛恨的那种人……他几乎拥有着他所希冀的一切;绝对的强悍,优秀的成绩,傲人的军功,得意的家世。
每一次他看见这些人在自己位置尽情挥洒道德的意志时,他都感觉某种阴暗晦涩的东西腐蚀着自己,他总是暗暗讽刺,倘若没有了这些人所拥有的一切,不知道他们还能否保持自己的初心,完美恪守自己的道德。
可是蔚起却似乎总是不按照他预想中的常理出牌。
“我只是恰好不为此感到痛苦。”这样的回答,完全迥异于林奇在过去日子里所闻的任何一句话,不同于宽慰、同情,或者是讥讽,在他听来,有些新奇,却并不至于动摇。
也许这种别样且理性的表达,是蔚起的个人作风特色。
但此刻,他却为他的背叛……而感到遗憾。
并为之重视他的死生。
到底要有多讽刺呢?后悔吗?不,不应该是后悔……他望着蔚起准备远去的背影,林奇陡然间的不知所措,霎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该站在那里,应该以何种姿态,何种面目,他依然不愿意放弃自己的报复,可是,可是……
此刻的林奇好像被切割开来,犹豫与纷乱,任何一种偏向都是错误,每一点多余的思绪都是不该,哪里都是不合时宜,乱了,太乱了,他到底该怎么做?
明明他其实一点都不想停下,可他却也不想平白辜负这份曾经翘首以盼的理解。
之于他来说其实太晚了,对于其他人来说,又正当恰好,为时不晚。
要后悔吗?他们需要自己后悔吗?
可是,可是他真的好恨……
“等等!”在蔚起即将转角离开之际,林奇突然大喝出声。
他的嗓音如此纠缠痛苦,含混着血腥的气息,脖颈之上本就未曾愈合的伤口再度撕裂开,却又被蔚起留下的精神海压制住,暗红色的血液黏腻在他的胸膛,逐渐凝固。
蔚起顿在了原地。
林奇:“我……我和你一起去。”
蔚起:“你已经阻止不了我了。”
“不是阻止。”林奇踉跄着走向了蔚起,“你需要’钥匙‘,我一开始就不是来阻止你的。”
“’钥匙‘……是你的生理信息?’钥匙‘本体需要是活着的状态?”蔚起眸光一动,立刻理清了思路,“所以你们需要我动手亲手杀了你。”
林奇唇色灰白苦笑,跟上了蔚起:“对,这是我亲手通过中央军校主任权限上的锁,哪怕你没有那么敏锐,我也会在必要时候刻意暴露,并且创造机会让你杀了我。”
对于创世纪来说,他们乐意看见这些救世主发现自己亲手折断了钥匙的刹那,被彻底愚弄的悔恨与绝望。
而对于林奇来说,他只是想要一个恨意的宣泄口,只是这份恨意恰好与创世纪重叠,仅次而已。
蔚起迈出脚步:“这很不合理,哪怕没有钥匙,我也可以通过我的权限强制突破,这不值得你搭上性命。”
林奇挑眉:“我现在算是在自首吗?”
蔚起正色:“我会为您写自首报告,便于后期审讯的佐证材料。”
林奇:“我不需要。”
蔚起:“这是我的职责。”
“不过,确实,我设置的那道锁拦不住你,但是却可以拖延你至少二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林奇将自己的注意力撤回来,“这道锁被创世纪修改再加密过,你无法直接使用高阶权限覆盖,需要耗费更多时间核算身份绕道以后再强制解锁,创世纪的技术水平并不低,哪怕是你,这个时间最短也有十五分钟。”
“他们不会平白用功,哪怕是玩弄人性。”蔚起侧眸,“这二十分钟的关键点在哪里?”
林奇点拨道:“我记得,您的订婚对象,简秀教授,也在中央军校就职。”
蔚起呼吸一滞:“他现在在哪里。”
林奇思索:“不出意外,他现在应该是在南区。”
蔚起:“为什么是他?”
林奇有些好笑:“他是你的订婚对象,你都不知道的事,我怎么会知道?”
蔚起:“……嗯。”
锵锵!深夜更新!
其实很喜欢林奇这个反复横跳的角色,虽然是个矛盾人体的具象化,但比起其他角色明确的黑与白,他其实更为自我,有强烈的自我主观意识。
不明白,不明确,其实才是更多人在人生迷惘,是非成败之后,面对抉择的常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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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