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中央星系,起点星,军部统战中枢。
骆正庭:“他已经回家有段时间,您见过他了吗?”
蔚深:“没有。”
骆正庭:“……二次分化不是小事,更何况,他也是你的独子。”
蔚深:“嗯。”
骆正庭:“二次分化时,也是小起执行的最后一次边境任务,他受了严重的穿刺伤。”
蔚深:“没什么大碍,他的报告里有写。”
骆正庭:“……”
在这段对话里,蔚深从容简洁的回答过程中,他全程背对着身后全息投影连线的骆正庭,没有回头。
他的五官与蔚起有七分的肖似,年岁有增,但没有那样冽冽的冷清,多了宽宥的温朗。
可蔚深这样轻轻飘飘的态度使得骆正庭胸口有些发堵,有时候他真的在怀疑蔚起到底是谁亲生的?
“我时时会对你们这些人的选择而感到由衷的敬佩,但同样,我也时时会为你们的选择感到脊背生寒。”骆正庭说道,“你说呢?安少将。”
骆正庭虽然有意挖苦,但最后一句发问却并不是对蔚深说的,而是对准了室内的角落中另一位同样处于全息连线状态的壮年男子,男子一直游离于边缘,处于一种闲散看戏的状态,别有深意。
男子笑了:“骆将军,这话你得问问蔚深将军,我还不够格向您解答。”
比之军装笔挺的骆正庭和蔚深,他虽然被骆正庭称为“少将”,人却完全没个正形,悠哉悠哉地靠着椅背,就差抬腿交叠,放在他前面杂乱得可怜的办公桌上。
蔚深没有理会一唱一和的两人,目光停在的办公室桌面的插花上,是一束垂丝海棠,垂丝海棠已经有些枯萎,花瓣的边缘委委屈屈的蜷缩着卷儿,泛着星星点点的焦黄色。
这是之前秋芸从家中花园里裁剪下来的垂丝海棠花枝,开得正好,枝叶繁茂,说是家里花瓶插不下,她便也给蔚深办公室的花瓶也包了一束,不由分说的勒令他必须用清水养着。
即便没过两天,秋夫人便将她强塞给蔚将军的垂丝海棠不知丢到了哪个爪哇星去了,蔚深却还是勤勤恳恳的养着,换水消毒,擦洗花瓶,裁枝剪叶。
垂丝海棠养着一天,蔚将军便亲力亲为养护着一天,折腾了不少日子,直到现在,花事临近,留无可留。
他无不可惜,抬手去轻轻抚摸着柔嫩花瓣边缘的零星破败。
见此,骆正庭只是说:“你花瓶里的花,也该换了。”
“秋芸剪的。”蔚深轻笑,摇摇头,“再留一会儿吧。”
“您和秋夫人的感情很好。”结合骆正庭之前的话,也不知这句算是嘲讽还是真心。
真就父母是真爱,孩子是意外?
蔚深:“执行厅派人和小起沟通过了?”
再度被拉扯入中心的安知宜自觉麻烦,面上却不显,轻轻松松的挺身离开了安稳的椅背,起身伸了个懒腰。
他交代道:“沟通过了,现在有了蔚上校的意见方向做保,省了很多问题,总厅已经着手准备重新深挖门罗·格林与苏珊·罗莎在第四星轨西部星区医疗方面的联系。”
安知宜挑眉:“说实话,他能想到这一步我不吃惊,只是这份话语权对军部决策影响的分量,令我难以置信。”
“想不到蔚上校年纪不大,资历却不浅。”
作为蔚起前上级的骆正庭斜睨一眼安知宜:“边境线上的功勋是用命堆出来的,你以为89.3%的伤亡率只是数字吗?”
“正庭。”蔚深终于转过了身,正对上了他的的目光,神情和善包容依旧,“你是他的叔叔,但我也是他的父亲。”
骆正庭胸口憋着一股子火气:“可你却把刚从军校毕业的他送上了边境线。”
蔚深:“星联有许多父母把自己的孩子送上了边境线。”
说这话时的他并不像一位身在要职、理应纵横捭阖的将军,更像是个普通寻常的父亲,眼神柔和深沉。
“你……”骆正庭一时语塞,却不知如何反驳,最终泄气,“至少你也该去看看他。”
“再等等。”蔚深阖上了眼。
“你!不可理喻!”骆正庭终于再忍不住蔚深,单方面的切断了连线,全息投影直接消失于两人眼前。
哪怕已经调任了边境线统筹多年,对上老友,骆正庭的火爆脾气依然不见任何磋磨。
安知宜啼笑皆非的旁观了全过程,向此时面有无奈的蔚深问道:“将军,为什么不去见见自己的孩子呢?而您,又是再等什么呢?”
蔚深:“也许是……等我能够像个父亲一样面对他吧。”
话音落定,一时无言。
在这样难以言喻的气氛中,安知宜和蔚深一样,也下意识地将注意放到了花色凋零不堪的垂丝海棠上,借草木缱绻,缓解某种飘忽不定的愧疚重压。
其实中央星系从不缺乏芳华正盛的繁花,现在这个时代,对于人类而言,只要愿意,温度、湿度、光照、养分,都是可控的。
但花依然会凋谢,生命终究有尽头,人力到底不可为,蔚深还是保留了枯枝。
哪怕人造日月依然高悬于头顶,但造物的人类依然选择根据原有古地球时期复刻他们的运行规律、气象万千;除了星系之间原本自然存在的气候变化影响以外,非必要不改变。
人类在科技与生产力不断革新蓬勃的时代中,在这样磅礴孤寂的宇宙里,缔造了一颗颗尘埃一般的人造小行星,模拟了曾经地球的日升月落,春去秋来。
他们远离地球,逃离故乡,却又无声地将一段已故的历史深邃地铭刻进了现有的光阴骨髓里,坚守着某种遥不可及的思念,怀揣着不敢遗忘的信仰。
如月之恒,如日之升。
据安知宜所知,蔚深是个绝对忠于信仰的践行者。
那么,在自己父亲的选择之下,旁人口中所谓年轻有为的蔚起上校,又该在这份人类矢志不渝并矛盾割裂的信念里,扮演了怎样的一个角色呢?安知宜心底默然唏嘘着。
小起……
“咚咚咚。”轻缓的敲门声响起,并非来自蔚深办公室的门外,而是通过安知宜全息投影连线的那一头。
“您等等。”安知宜将模式全息连线改为了语音连线,然后从新坐下,还原为起初的悠闲自得的模样,“进。”
“少将。”楚朝推门而入,朝安知宜道了句问候。
他怀里抱着几叠厚厚的文件夹,目的直接:“带出的档案和文件我已经重新入档密封了,蔚上校建议的调查方向的相关资料我重新整理了一下,还有其他安排吗?”
“……楚朝啊。”安知宜抬手轻按,示意楚朝放下文件,微笑道,“坐,我们聊聊。”
“是。”楚朝不做他想,顺势坐下。
安知宜保持着与蔚深的语音连线,改成单向收听,将自己的终端模式隐藏:“听说这次任务原定是其他人,你是主动提出去中央军校的?”
楚朝:“是。”
“如果不觉冒犯的话,可以和我细说一下原因吗?”
楚朝有些犹豫:“少将?”
“没什么其他意思,我知道在来执行厅以前,你曾服役于边境军特殊部队,蔚上校也曾经是你的直系长官。”安知宜不慌不忙的调出AI的服务界面,为楚朝倒了一杯水果茶,推至他的面前,“不用拘谨,只是随便聊聊。”
他的权限等级要远高于楚朝,所以在他这里也不存在什么所谓的泄密。
“少将想知道些什么?”楚朝问道。
安知宜懒洋洋的为自己也倒了一杯果茶,率先饮下,笑盈盈的对楚朝说:“就说说和你有关的蔚上校吧,可能……我也得和他学学该怎么处理好上下关系。”
提及此事,楚朝心头一烫,只是眼角发涩,低低轻笑,安知宜并不打断他,再度浅浅啜饮了一口果茶。
“我驻守在边境线的日子不长,算算来,应该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
“我呆的时间只有两年,当然,您也知道,即便如此,对于我当初的那个兵种来说,这个时间也比相当一部分阵亡者要长了。”
楚朝陷入了回忆,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片独属于外星轨星球的玫瑰极光,洋洋洒洒,绮丽浩瀚。
正是因为如此震撼广阔、悠长无垠的玫瑰极光,处于最边缘区的第九星轨也有一个独属于它的浪漫别称——“玫瑰之环”。
享誉“玫瑰之环”的第九星轨,人类星联的边境线,但它并非人类区域的局限。
它不过是现有星联人力物力之下,所能缔造合法与平静世界的极限,是混沌与守序之间交织冗杂得最为明显的边界线。
在星联所筑造的九大正规星轨以外,还有部分人类群体活跃于境外星域附近。
但那些境外星域极不稳定,安全毫无保障,除了随时潜藏在星尘与磁暴中的强大虫族威胁,有的是不要命的星盗,非正规的暴力武装,重罪加身的逃亡罪犯,罔顾人命的人口贩子——他们的存在,也为“创世纪”这个疯子开会般的非法暴力科研组织提供了沃土。
和这些人比起来,一些轻度投机取巧的走私犯都算不得什么。
他们当然知道星轨以外的星域时刻都有倾覆的危险,也许只是一次虫子觅食的突袭,也许只是某颗星球的自爆,还有可能是某次突发的磁暴,但他们不在乎。
不会也不甘被合法世界所接纳的他们,更愿意拥抱这随时可以刀口舔血轻松用人命的今天;按照他们的生存法则,同样都是能过一天是一天,在哪里有区别吗?
至少在这些境外星域,他们这类人不用担心被边境军轻而易举的彻底清扫——像垃圾一般。
楚朝整理着思绪,说道:“我刚驻守边境线的那段时间,十五年前,长官还不是少……上校,他当时晋升少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此之前,按照两个世纪以内、星联的军部军衔年龄分布来看,我认为怎么都不该有这么年轻的校级军官。”
“所以,包括我在内,很多不明情况的新兵都曾私下揣测,长官是不是因为家中背景,而被安排来边境镀金的,所以才会晋升得那么快……毕竟,骆将军也很照顾他。”
想到了这里,楚朝不由自主地笑出了声:“当时我们还什么都没有经历,每天的任务便是保持着高强度的训练,那半个月,我们所能切身体会到的边境的残酷不过就是物资匮乏与环境恶劣。”
“虽然训练严苛,但队长人很好,是个严厉却关切人的长辈,说老实话,我总觉得他在把我们当儿子养。
听着这么一句吐槽,安知宜唇角也不受控的勾了勾。
“调休时,他会带着我和队友们去附近一些人造小行星上的集市喝酒,那儿的酒馆有的老板会为了成本在酒里掺水或者果汁,但他们从来不会糊弄我们队长,因为我们队长曾经在一次星盗的劫掠中救过他们的命。”
“酒其实也不是什么好酒,但是有的是用边境星球上特有的几种野果子酿的,用来特制风味鸡尾酒很不错。”
“其中一个酒馆家的老板有一个女儿,是个有着很可爱雀斑的Beta姑娘,她会弹木吉他,歌声也很好听,所以他们家酒馆从不用其他歌,喝酒时的配乐都是她弹的。”
“她很喜欢绕在我们身边,经常听我们这些来自内部星轨的军人讲自己家乡的事。”
“队长还曾经托人为她带来了中央星系特制的吉他,还签着那个姑娘喜欢的民谣歌手的签名。”
“队长经常和我们说说……他也有一个女儿,大概,也有这么大了,和酒馆的雀斑姑娘一样,喜欢听他讲各种见闻故事。”
楚朝:“我知道您可能并不想听这些琐事,但是,其实一开始我确实没有直接接触过上校,他并不负责带新兵,我们和他的接触很少。”
“那可真是我在边境线上度过的……最平和的三个月了。”他的嗓音沉淀着浓重的自嘲,“而那,也不过是源自初来乍到者无足轻重的无知。”
“少将,您记得十六年前,曾经在非法星论坛上,那个流传最广的一个精神海暴动者混迹在人群中、大规模屠杀的视频吗?”楚朝看看向安知宜。
安知宜:“记得,尽管相关部门以最快速度把视频删除,将那个论坛给一锅端了,但是视频流出依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楚朝痛苦的阖上双眼。
“那名精神海暴动者……是队长。”
本文中最坑亲儿子的角色上线——蔚深。
欢迎欢迎(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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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个角色的回忆与口述穿插是有伏笔与相交的,如果感兴趣的读者可以找一下,不感兴趣也不影响,后面会收拢世界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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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