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广场缭绕的歌声逐渐清晰,由远及近时,简秀才后知后觉自己已经哭了一会儿了,蔚起的精神海安静无声的环绕在他们身周,行人往来依旧,热络依旧,没有人注意到这一点小小的伤悲。
蔚起守在这里,整个世界都容许了他悄然的任性。
简秀抬手触摸上四周的蓝色粒子:“通感类……它们有隐蔽的能力?”
蔚起:“主要是隔绝部分环境,还有就是降低一定存在感。”
简秀莞尔:“我就说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在平时存在感那么低。”
蔚起嗓音很柔:“习惯了。”
整个广场都十分热闹,悠长愉悦的钢情曲蔓延着整个天地,难以忽视,像是无声的约定、大家各自都找好了位置坐下,三三两两,偶有走动的人群,手里拿着小吃和饮料,朝人群中某个既定的目的奔去。
“今天是周六?”简秀突然意识到蔚起似乎不是无意将他带来这里的。
星廊广场的特色之一便是它高端精尖的全息互动技术,所以周六一直都有全息光幕表演,每段时间的主题都不一样,从简秀读书那会儿开始就是这样,想来蔚起也记得这件事。
“嗯,不过我不清楚这周的主题是什么。”蔚起说道。
“我也不知道。”简秀心情却很好,“不过……等一等就知道了。”
蔚起:“嗯。”
有些轻快悠扬的钢琴曲乐符如淋淋的水滴跃动成人间的涟漪,简秀轻轻将自己的声音混入琴音之中:“钢琴名曲,《星空》。”
蔚起:“很好听。”
-
“唔——,恩佐!停……停一下,我……呜……”
索兰压抑的呜咽声在某个节点戛然消失,被吞没入隐秘的黑暗里,四肢禁锢,毫无挣扎余地,体内反覆沸腾的热度不得解脱,他说不清楚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科斯塔和疯了一样在他体内肆意横行,没有丝毫耐心。
北大西洋杉木气息浓烈野蛮,蚕食着龙胆草的一切水分。
“恩佐,疼,疼……”他苍白无力的指节死死扣枕榻的一角,顾念不及手腕生生的疼,某个更隐晦更羞耻的刺痛席卷着理智。
“疼就对了,索兰。”恩佐冷冷地凝视着身下的这个人,俊美的眉宇被汗与泪浸透了,“是你把证据交给那个Beta的?”
索兰瞳孔顿时惊恐地收缩:“不是我,我没有——呜!”
恩佐指尖抹过他身体上的血痕,然后掐住被金属缠丝的宝石花,一点点的把玩。
索兰呼吸骤停:“唔!”
恩佐其实很喜欢这套小玩具,风格复古精致,全套深沉厚郁的红色宝石饰品镶嵌在年轻白皙的皮肤上,伴随着剧烈的姿态拉扯着血肉,莫名的令他感到愉悦。
但是索兰却十分恐惧,所以已经很久没有用过了。
他拂过青年起伏微弱的胸膛,冷峻的眼底涌动着浅淡的怜惜:“索兰,我不喜欢别人骗我,尤其是你。”
索兰竭力拼凑出一句苍白无力的话来:“恩佐,求你,我求求你……我没有……”
“索兰,你很聪明,甚至是通过理查德的账户送出去的信息,保证自己终端记录的干净。”恩佐咬着他的耳尖低语,“但是直系军官的终端浏览会记录下定位信息和生物虹膜,并不是你拿到他的密钥就可以了的,因为这件事,理查德已经被行政处分了……那个房间出现过的人也都被暂时待查了。”
“我……”索兰呼吸一窒,“我……我错了!恩佐,其实只是——”
他的喉咙猛地被扼住,事情已经发生,恩佐其实并不在乎索兰的解释了,起因动机也不外乎就那些,男人的语气温柔得不像话:“你的拷贝记录是我给你删掉了,理查德不会谈到你,但是索兰,你得记住这次教训。”
“让我想想,你乖巧懂事了这么久,怎么突然就要反咬一口了?是因为那个Beta?”恩佐笑得血腥,“你想起你自己了?索兰……你觉得自己和他同病相怜?你想帮他?”
隔着封闭的空间,唯美的琴音遥远稀疏,成了一点零星格格不入的杂音。
“我只是觉得有点可怜而已。”索兰眼神逐渐黯淡。
-
琴音止息,灯光俱灭。
刹那寂静。
轻快活泼的调子引入了萤火,仿佛在瞬息间,将初冬点燃成了仲夏,料峭被浮动绽放的莲花褪去,催生成了另一个童话,蝴蝶翅膀扇动成轻快飘逸的旋律,心神摇曳。
遥远的故事有遥远的起点,但那都是传说的过往。
白昼落幕,月光指路。
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序曲》使简秀突然意识到了这通过艺术加工过的外化表达,蔚起注意到他侧过头来想要分享的小小动作,将自己的手轻轻笼在他的手心。
白檀与橙花的气息在黑暗里裹挟而来。
简秀的声音很低,不惊动任何人:“《仲夏夜之梦》。”
蔚起并非不知晓,但他喜欢青年的共享。
……
“凭着丘比特的最坚强的弓,凭着他的金镞的箭,
凭着维纳斯的鸽子的纯洁,凭着那结合灵魂、祐爱情的神力。”
扮演赫米娅的女演员相貌美得惊人心魄,在灯光与鲜花珠宝的点缀下,宛如魔法般唯美的虚幻,她的心灵正奔赴向她爱人的方向,灵魂逃脱禁锢向与自己深爱应许之地而去。
她似乎还不知自己即将面临什么。
“凭着古代迦太基女王焚身的烈火,当她看见她那负心的特洛伊人扬帆而去的时候,凭着一切男子所毁弃的约誓——那数目是远超过女子
所會说过的——
我发誓,明天我一定到你所指定的那地方和你相会。”
……
简秀:“蔚起,你知道《仲夏夜之梦》讲述的是什么故事吗?”
蔚起低声道:“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个爱情故事。”
“是一个非常经典的爱情故事,夹杂了很多,但是无疑它确实是一个诉说爱情的故事。”简秀的呼吸很轻,很浅,“得偿所愿,有情人终成眷属。”
蔚起:“很令人开心的故事。”
“我很喜欢里面的一句话——”简秀注视着蔚起,心道自己什么也没有想,什么也没有说,自己只是在转述莎士比亚的段落而已,这一定与一切都无关。
自己只是在转述海伦娜的思之如狂而已。
蔚起:“嗯?”
简秀的声音亲和柔软,潺潺而来。
“你使我能够安心:
因为当我看见你面容之际的,黑夜化为白昼,
因此我并不觉得现在是在深夜;
你在我的眼眸里是一切的世界。”
-
“今天的主题是《仲夏夜之梦》。”恩佐把玩着索兰的碎发,抱着已经无力蜷缩在自己怀里的索兰,与他一起眺望着整个星廊广场的序幕,“一个爱情故事。”
……
狄米特律斯又一次拒绝了痴恋于她的少女:“是我引诱你吗?我會经向你说过好话吗?我不是會经明明白白地告诉过你,我不爱你,而且也不能爱你吗?”
海伦娜歇斯底里:“即使那样,也只是使我爱你爱得更加厉害。我是你的一条狗,狄米特律斯;你越是打我,我越是讨好你。
请你就像对待你的狗一样对待我吧,踢我,打我,冷淡我,不理我,都好,只容许我跟随着你,虽然我是这么不好。
在你的爱情里我还能要求什么比一条狗还不如的地位吗?但那对于我已经是十分可贵了。”
……
恩佐懒散的评价着:“因为前段时间的事故,这些日子都倾向于这种完美和谐的戏码,至少冲淡一下群体的苦闷情绪……其实这就是自欺欺人,对不对?”
索兰唇角破损,哑着嗓子:“我不知道……”
恩佐把玩着他颓软的指尖,青年眉眼是更甚男主一筹的惊艳,被神明所钟爱的俊美,汗水打湿了他的睫羽,圣洁俊美的琥珀色瞳孔中满是倦色。
恩佐笑得意味不明:“索兰,你会这样爱上一个人吗?”
索兰其实对这些没有兴趣,只觉无聊。
他的专业领域在于基因工程,前半生时间里他没有任何时间与精力来消遣这些所谓的故事,他好像把呼吸的时间都耗费在了生存上,连不择手段的消化枯燥乏味的理论知识和研究内容,都是为了有用。
也有人说过他很漂亮,但是他无暇顾及。
索兰沉沉的抬眼,向外望去,毫无遮掩的透明落地窗可以肆无忌惮地窥视外界的一切,戏剧中的角色深情演绎着不知所谓的爱恨。
爱情,一个个体对另一个毫无血缘、利害的独立个体的爱恨……这是索兰寥寥无几的感知,他其实不太清楚是与否,甚至有些麻木。
但是,他似乎在意过一个人。
索兰逐渐失神,如果是简秀,他应该愿意去理解并感知这一切的,他愿意为此放下自己的实用主义,忤逆自己的求生本能,去感知这一切的。
“也许吧。”索兰呢喃道。
恩佐抬手,抚摸上了他的唇:“索兰,你应该祷告这个人是我,否则——”
我就杀了他。
-
优美的曲调婉转悠长,青年喘息着眺望这个人间,血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其实也看不清了,剧痛已经非常麻木了,嗓音干涸嘲哳。
“我……不想……死的……”
他的指尖破损,碎掉的指甲陷入了血肉里,稍微触及便是十指连心,但是他依然在茫然无措的摁着终端的紧急呼救键,很痛。
可是他的终端已经被彻底砸毁了,碎成了几截,完不成这最简单的基础任务。
“妈妈……还……还在,在……等我……”
窗户大开着,冷冽的风和外界的欢呼一起贯穿进来,他缓慢的朝那个方向爬着,失血过多的麻木贯穿过了他的整个大脑。
“救命……”
他身后的脚步声逐渐清晰,越来越沉,青年意识到了什么,慌乱无措的挣扎着爬动!苟延残喘,像是没有骨头一滩烂泥一样拼命挪动着!
那个人还没走,他……他不会放过自己的,逃?该怎么逃?救命……自己该怎么办?
“放过我——嗬——我——”他的脖颈被死死扼住,皮革质地的手套阻隔着呼吸,他疯狂的求饶,“我——我——不告了——,我不要——”
我不反抗了,求求你,放过我。
妈妈还在等我……
晓晓还在等我……
求求你,放过我,我想活着。
蝼蚁偷生,他不争取了,他不要公理了,他也不追究爸爸的死了,他接受和解了……求求了,放过他,他的妈妈还在等他回家……他好想回家……
他想回家……
青年听见了身后人群剧烈的欢呼声、冷风呼呼作响,他才从充血的大脑里感知到自己已经被这个男人拖拽到了窗前,被按压在窗棂的边缘,高空的寒意包裹着他的整个躯壳。
那天被强迫的人是他,现在被虐杀的也是他。
眼前是窒息,身后是深渊。
怎么选,都是死局。
他喉咙咕涌出血沫,掺杂着不甘:“凭,什,么——”
“对不起。”一生叹息,男人逐步加重了自己扼住青年咽喉的力道,将他向外推移,“事已至此。”
男人松开了手。
舞台之上,两双璧人终得成人之美,情到深处,深情一吻,美人的裙摆摇曳成圆满的弧形,像飘逸的花。
一个戏剧的落幕,另一个戏剧的序幕却即拉开。
青年在万众的欢呼里,坠下了高楼。
-
“索兰,你看。”恩佐微笑着控制着索兰的下颌,“多好看。”
索兰疲惫呆滞的望着窗外。
一刹那,百米高空的大厦外,一双眼睛与他对视!
他认得那双眼睛,这双眼睛其实原本很漂亮,索兰见过他熠熠生辉的模样,像星星一样,四周缭绕着清新的香——那一天,他捧着一束蓬勃细碎的丁香花,青年干净爽朗的相貌就那样隔着花明媚的笑。
现在,他眼神完全无神黯淡,那一瞬间,索兰甚至透过这双眼睛看见了总结错愕的神情,血染红了青年整个人,扭曲的翻折着,灰暗的虹膜死死盯着前方,索兰觉得他在盯着自己。
死不瞑目,原来是这样。
……
他落下去了,索兰下意识想伸出手去拉住他,但是其实无能为力,他帮不了他,也救不了他。
“索兰。”恩佐握住了索兰的手,拉到了自己的面前,深情的吻上了他的手背,“喜欢吗?现在,所有人都会知道了。”
索兰僵硬的瘫软在恩佐的怀里:“为什么?”
恩佐:“既然你想帮他,让整个人间听见他的声音,那么帮你吧……你看,他的冤屈可以被追溯了,东部星区不会保下那个人了。”
索兰:“恩佐……你为什么不杀了我。”
恩佐笑了:“你是我的,索兰。”
你不该有一丝一毫的反抗,哪怕为了他人。
我要你永远做安于当下的龙胆草,任我摇曳。
-
落幕之际,简秀下意识有些不安,明明一切似乎都很美好,明明谁都追求到了自己所深爱的东西,可是为什么自己会下意识的心慌。
白檀的气息愈发浓郁。
他突然意识到,不安的似乎不是自己,是蔚起,在蔚起的保护范围之内,他很少会有不安感,所以这不是他向内到情绪,而是高契合度信息素的共鸣。
“上校……”简秀抬眼去看蔚起。
他却没有回应,猛的抬头凝视一个方向,简秀跟着望去,一个人自高空飞速坠落,蔚起的精神丝迅速蹿出,像是被催生的树枝一样极速生长,不过简短数秒他的精神海就织缠成了淡色的海绵,想要托举住这个人。
但在蔚起的精神海触及到他的那一刻,他突然停住了。
这不是松懈,和蔚起挨得极近的简秀感受到的就是停顿,猝不及防的停顿,像是一切都戛然而止。
但蔚起依然做完了最后一件事,他的精神海将他轻轻放到了地上,宛如最后一丝单薄的温柔。
“蔚起?”简秀有些担心,攥住了蔚起的衣角。
“……他已经死了。”蔚起说道,“在我救他之前。”
已经有人看清了这个突如其来从天而降的黑影是什么,人群中爆发出了尖叫。
有的人恐惧,有的人好奇,原本稳定有序的治安瞬间被打破,人群攒动,负责治安的警察开始出面稳定着秩序,有人打开摄影系统拍照。
很吵,又似乎很安静。
简秀看见了那个人,很年轻,浑身是伤,血染红了地上一层薄雪,然后新雪又覆盖在了他的身上,凝结成白色的纱。
像是哀悼的葬礼。
也许,是《仲夏夜之梦》本就不适于初冬。
人间有的是怪诞与悲剧,所谓圆满本就不现实。
蔚起的手捂住了简秀的眼睛,看向前方:“对不起。”
简秀胸口蓦然一颤,他想告诉蔚起其实不必道歉的,这个人死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又觉得蔚起这句抱歉似乎又裹挟了太多其他东西,仿佛不仅仅只是生死,可到底又是什么,太沉太重,在转瞬之间根本看不清。
蔚起,你会不会失望?
自己还能为蔚起做什么呢?
蔚起安静的凝视着青年的尸体,把简秀抱在怀里,捂住他的眼睛,但其实他也知道,覆水难收,已经发生,单纯只是遮住眼睛不看没有任何意义。
闭目不言,有口无心。
他眼角余光可以看见青年白皙的侧脸,还有颤抖不安的睫羽。蔚起原本希望可以让简秀可以暂时放松一下,不必思考那些斡旋,不必深究所谓是非,更不必去直面一些问题。
可似乎世事永远难料,纵使在中央星系,屠戮就这么轻而易举。
屠刀,永远可以挥向弱者。
弱势者,可以挥刀于更弱者。
简秀,你会不会失望。
下一秒,一只柔软的手摸索着,温和的捂上了蔚起的眼睛。
他说:“蔚起,不哭。”
我没有哭啊,蔚起如是想。
小起很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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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久等啦,前几天在带考,换新封面啦![星星眼][星星眼][星星眼]微博有没有标题的版本哦,要是想要无水印的可以私信咕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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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7章 仲夏夜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