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一会儿,玉牌又缓缓落入宋薄眼前。他伸手接住,仔细看了看,发现玉牌下方多了道云纹图案。
“这是?”宋薄望向韩遂。
他目前为止就只听了一个堂,而且恰好带了云字。该不会好巧不巧,真是那个?
韩遂自然瞧见了云纹,揽过宋薄的肩,志得意满道:“你看,我就知道你会是我师弟!”
“那,请问师兄是哪个堂?”
“浮云堂。”韩遂收回手,抱着臂,微微抬起下巴,看上去很是骄傲。
宋薄迟疑着:“这个堂,是——”
话还没说完,只见韩遂伸手制止宋薄的发问,然后一脸严肃,语气神秘:“师弟,所谓修道先修心,不经一番寒风凌,哪得梅香扑鼻来?*别看那些虚名俗名,能帮得到你,才是最重要的!”
言辞恳切,情感真挚,全然不似刚刚的吊儿郎当的样子。
宋薄听后没立即表态,他心里直呼不靠谱,随即转头朝苏瑜方向望去。
目光堪堪触及,甚至还未看清苏瑜模样,韩遂就挡在其眼前,“师弟,听师兄的话,准没错!”
“……师兄,”宋薄叹气,把玉牌重又挂在腰间,“分堂仪式既已选定,怕是不能轻易修改。你不必如此担心我临阵脱逃。”
能不能先从他面前消失一会,他想知道苏瑜被分配在哪里。
韩遂摸摸鼻子:“师弟,不是师兄小题大做,要知道以往申请调离浮云堂的弟子实在是太多,我这也是能捞一个是一个。”
“他们申请通过了?”宋薄闻言好奇问道。
“怎么可能!自然还得待在浮云堂里干活,只是他们都敷衍得很。因为这事,浮云堂一些老旧的法器都不允许换新!”
提及这事,韩遂还有一些愤愤不平,捞起自己腰间的灵器,开始一顿诉苦,“我这潭枫碧落铃都用多少年了?不说换个高级一点的灵器,哪怕是换个新的,都不答应!”
浮云堂这么惨?
宋薄在心底小小地惊讶了一番,不过面上不显。他道:“听你口气,浮云堂弟子似乎只做事,那岂不是学习不了宗门法术?”
“倒也不是,”韩遂仿佛意识到自己把新师弟带偏了,赶紧拉了回来,“初级弟子还是可以学一些基本的,只是要往高级术法学习,得积攒功德。”
“攒功德?”竟如此麻烦。
韩遂看了一眼宋薄,勾起嘴:“放心,就是去辉耀堂领些任务,完成就能获得。”
见宋薄眉间松动,他又正正脸色,说,“但我要提醒你,外门弟子可学不了一些精修的术法,这是明确规定,无法改变的。而进了浮云堂,就相当于钉死了自己外门弟子的身份。”
宋薄若有所思地点头,怪不得那么多人想要申请调离浮云堂,想必外门内门的差距不止严禁部分术法学习那么简单。
“比如?”他又问。
韩遂沉吟片刻,道:“比如上阳宗为之依赖的——控鬼之术。”
宋薄微怔,神情一时间竟控制不得。他知晓自己不是绝佳的掩藏高手,再想遮掩只会破绽百出,说不定还会引起怀疑,因此干脆顺应此刻失落的情绪,开口:“我来这儿就是为学习此术,结果你现在告诉我,控鬼之术只能内门弟子学习,那我辛辛苦苦是为了什么?”
韩遂:“仙术众多,修行方法百样。何必拘泥于控鬼,更何况……”
他走到宋薄跟前,眼皮微垂,多情的桃花眼无端含着冰似的,“你不觉得这个术法很邪吗?”
这家伙怎么……
宋薄能感受到这冷意不是冲着自己,所以按住不发,也不再提及此事。看人群将要散去,道:“师兄还是陪我去浮云堂换书册,剩下的,我们路上慢慢谈。”
“好啊。”
只是走时,宋薄还是往苏瑜原先待的方向看过去——那里空空如也,无人驻足。
“师弟,感情的事可急不得。”韩遂又戴回了散漫随意的面具,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宋薄的肩上。
“师兄经验很多?”
“唔……差不多吧。你想学?”
宋薄耳根红了一点,藏在乌发后,叫人看不出。他低头像是思考什么重大事件,走路缓慢,玉牌一晃一晃。
韩遂眸子往外打量四周,停在某一处几息,随即收回,语气不变,“想好了没?”
终于,宋薄做好了打算,正视着韩遂:“想好了。我要学!”
“看来,你对成仙也没那么执念啊。”韩遂调侃道,紧接着他就瞧宋薄也笑了起来。
那笑多几分真心,却仍是淡得很,更如此时林间细碎的光点。
他听见他说:“秘密。”
“什么秘密?”韩遂来了兴趣。
“既是秘密,怎么能说出来?”宋薄说,“师兄不如还是先告诉我怎么追求道侣吧。”
……
“学会了?”
宋薄把韩遂教的招在心里过了好几遍,忐忑道:“你确定有效?”
韩遂自信:“当然!我就没失手过!”
他一看宋薄的眼神貌似在谴责自己,赶忙解释,“那什么,我就在一个人身上试过!”
这回宋薄真震惊了,默默嘀咕着一句“人不可貌相”,听得韩遂左顾右盼,很是尴尬。半晌,才悠悠把人领到浮云堂里。
卷轴似山般堆积着,宋薄就看见了个脑袋在后面动来动去。
韩遂将额前碎发捋到一边,难得要装出一副正经样子,还特地清了清嗓子:“咳咳,那个……”
“闭嘴,你的活儿在右手边。”又冷又硬,宛如过夜馒头的声音,蓦地从卷轴后传来。
韩遂摸摸鼻子。
杨平没听见响动,猛地放下毛笔。笔杆捶在案桌,听上去怨气冲天。
“我领新师弟过来了!”韩遂眼睛一瞥,机灵地拉过宋薄挡在自己身前。
那人头一歪,没了遮挡,宋薄这才看清样貌。
“你们这儿——”
他手一指,身子偏向韩遂,无比震惊地询问道。
“——还收小孩子?”
然后宋薄就看见韩遂连忙摇头,满脸奔溃的表情。
半息过后,他就听到“小孩子”用那冷硬嗓音说道:“你确定?”
随之而来的,便是呲啦一声。
宋薄喉结一滚,仰着头。确实,这人站着都比他高。
韩遂半握拳,抵在唇边解释道:“你杨师兄前阵子清扫药堂的后山,不小心中了那里花草的毒,变成了孩童。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完全恢复。你,咳,你来的不巧,他正好就脸还没变回原样。”
宋薄忍不住在心里怒嚎:这是来得不巧?
但是做人要懂得低头,尤其是他还是隐藏的半鬼,更得懂得低头。于是他从善如流地道歉:“是我眼盲,竟然看错了……”
宋薄瞧着杨平魁梧的身材,“……师兄这样强壮的体魄。”
杨平鼻子哼出气,也不刁难,说:“什么事?”
“他的书册不知道被哪个弟子使了术法,你给他换个新的。”韩遂道。
“这点小事,你就不能自己去拿吗?”
宋薄看杨平明显不乐意,不悦充斥在眉眼间。只是虽然嘴上说得凶,但还是往后面走去。
没一会,就有一个东西飞过来掉进宋薄怀里。
“拿好,”杨平抱臂,靠着书架,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师弟。”
“你这声师弟若是对我,我一定感动落泪。”韩遂见状,立马拿起衣袖“擦泪”。
杨平翻了个白眼:“滚,我不跟不干活的懒货说话。什么时候把事情处理好,什么时候我再叫你师弟。”
“师兄——”
“噫——滚滚滚!”杨平嫌恶地摸摸胳膊,“过了这么久,你还没好透?不干活就滚蛋,别烦老子,没看到那么多卷宗要写吗?还是说,你要帮我?”
韩遂即刻闭嘴,他也不乐意写那令他头晕眼花的卷宗,赶紧告辞不打扰:“那好吧。师兄,我就带师弟走了哦!”
“滚。”杨平不耐烦地挥挥手,语气的冲味儿淡了许多。
说是带走,韩遂其实也就把宋薄带到一开始第三关闯完后聚集的地方。
“师弟,你们学舍太远,师兄我就不送你去了。记得要用我教你的那几招哦!”
“我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
韩遂扬起眉毛,自有一股“除了我还有谁帮得了你”的气势,他道:“那你能找得到别的人教你新的方法?”
宋薄仔细一想。的确没有。
若韩遂所言不虚,怕是宗门弟子都在修行,怎么可能还会有人故意沾染红尘。也就他这个心思不纯的家伙才会吧。
也不对,韩遂应当也算一个。
“还是多谢师兄帮助。”宋薄拱手道。
“师弟,师兄我还是很看好你的哟!”韩遂又朝宋薄抛了个十分僵硬的媚眼。
刹那间,宋薄就没了身影。尽管知道韩遂对自己没那个意思,但他还是跑得飞快。没办法,实在是不堪入目。
只是忽地想起韩遂教给自己的招,宋薄不得不急忙停下脚步。
“师弟,你记住,鲜花配美人。”韩遂的话应犹在耳,反复跟宋薄强调了很多遍送花的重要性。
然而宋薄左右看看,山林虽大,但花却少得可怜。好不容易找到,也只有几朵。
宋薄望向低垂着的花,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就算是采了,估计也是不会喜欢的。”
脑中还有其他招式,可偏偏余光扫到腰间的玉牌,拿起来,他盯着云图好一会。
“想必,你大概也不会是浮云堂。”宋薄轻叹道,指腹缓缓抚摸突出的云纹。
因着找花,他往林内深处走了许久。山泉叮咚作响,宋薄下意识寻过去。
俯视着水中倒影,他想,到底他看苏瑜是什么样的眼神呢?若是不能掩藏好,说不定会给苏瑜惹上麻烦。
只是倒影眼神冷漠,眸子漆黑一团,根本看不出有什么柔情在。
“那家伙不会是诓我吧?”
“你在这里做什么?不怕掉进溪水里?”
宋薄心神一怔,一回头,就看见了苏瑜。
苏瑜见人望过来,神色稍缓。
“我是…是……”宋薄朝来时方向一指,“刚从浮云堂回来,随意走动而已。”
“浮云堂——”
苏瑜顿了顿,语气奇怪,“只有你一个?”
这问题把宋薄问住了,说实话,他当时还真没注意这一点,韩遂也不曾与其他人攀谈,难不成真只有他一人进了浮云堂?
“我不太清楚。”
紧接着他就瞧苏瑜眼色郁郁,听到:“撒谎。先前与你一道的人,不也是浮云堂的?”
“他确实是,”宋薄眨眨眼,没意识到问题所在,“可他算起来是我的师兄,并不是新入堂的弟子。方才就是他领着我去浮云堂换书册。”
苏瑜:“书册?”
宋薄:“对。册子出了问题,不过我已换了新,想来应该无事。”
瞧着苏瑜眼底的郁色消散,虽不知其缘由,但念着韩遂告诉他要主动出击的话,宋薄当即上前走近,搜肠刮肚,可最后只憋了句:“你被分配到何处?”
苏瑜没立即回答,视线环绕着宋薄上下,表情似纠结似困惑,良久,道:“我在望舒堂。”
望舒堂?
宋薄打开新得的册子,仔细往后翻了几页,才找到望舒堂的名字。
瞧着册子里月纹样式的服饰,他想起在学舍遇到的那位。于是纸张便悄悄泛起了褶皱,留下痕迹。
“望舒堂…名气很好,看书上说,有很大机会能成为内门弟子……”
宋薄没讲完,微微张嘴,终究是把祝福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看苏瑜垂着眼帘,神色淡然,一副随时就要离开的样子。不知怎的,脱口而出道:“你喜欢花吗?”
苏瑜在短暂的愣神过后,他说:“不讨厌。”
然后,就再次看见了让他无法移开视线的眼神。似被牵引,忍不住盯着眼前人看。
“那你等一下,我去去就回!”宋薄道。说完,就赶紧往不久前遇见花群的地方跑去。
他一开始心急,因此摘得花多半受损,本就摇摇欲坠,此刻更是雪上加霜。这花不多,更不能随意采摘。因而只得小心翼翼地捏着茎,从中掐断后再拿起。
苏瑜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堆稀稀疏疏的花。
“样子……”宋薄也有点不忍直视,可还是硬着头皮说,“可能不好看。但已经是我能……”
手心蓦地一空,原是苏瑜轻轻接过。
“谢谢。”他抬眼望了一下宋薄,复而垂下,又说了一遍“谢谢”。
目光已比之前初试时,要温和许多。至少,不是全然陌生。
*化用唐代黄蘖禅师的《上堂开示颂》
“尘劳迥脱事非常,紧把绳头做一场。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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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出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