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洺莘先是一愣,继而冷静下来:“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宋薄默念这一句,眼帘低垂,咬了一口腮边肉。
“你无非就是要寒影鳞,不是吗?”冰洺莘摸上自己的心口,不断跳动的心脏,是她还活着的证据。
不过或许很快,就不是了。
“他们都想活,难道你愿意去死?”
这句话几乎是给予冰洺莘当头一棒,她蓦地攥紧心口的衣物,那里泛起湖水荡漾似的褶皱。
“我答应过他们……”
“你答应了什么?”宋薄眉毛一挑,“我猜,大概也是按照他们的要求行事罢了,不是吗?”
冰洺莘看向他:“那你呢?你要寒影鳞,何尝不是在要我的命?”
这事宋薄没得否认的地方,因而点了头。但他随后朝冰洺莘发出了邀请:“所以,合作吗?”
“合作?”冰洺莘一顿一顿道。
“他们的目的,我不想管。可最后,我的手上无非是沾满了鲜血。”
宋薄顿了顿,眉眼染了几分愁,“我的爱人,皎若明月,性如松柏。我不能,我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让他被世人误解包庇罪人。那是我最不愿接受的。因此,我必须自救。”
将黑刃收回,正视着冰洺莘,他继续游说道,“我相信你也想自救。毕竟,你还有那么多要牵挂的人。”
只是,为什么当下总感觉十分的不安?
他往外看了一眼雪色,希望能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赶回去。
“你只要我教你伪装术?”
冰洺莘的声音忽地传来,宋薄眨眨眼将心思放好,随即转过脸,说:“只有这一个请求。我知道,你也不过是他们玩弄的棋子,同为棋子,还是不要彼此折磨了。”
“说是棋子,但他们确实帮助了我很多,”冰洺莘垂下眼,右手轻轻抚摸着头上的冰凝花玉簪,“如果不是婲花,我可能都活不了这么久。”
“很可惜,我对你的经历并不感兴趣。”宋薄直接打断冰洺莘,那份不安愈加强烈,他得快点学习,然后赶回去见苏瑜。
鬼气化刃他已相当熟练,再次显现已是刹那的瞬间,刀刃距离冰洺莘的喉间也仅差分毫。
他说:“我的耐心有限,告诉我,你的答案。”
“你逃不出他们的控制的。”冰洺莘轻声说道。像是认命,又像是规劝。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宋薄瞧她似乎并没有打算松口的意思,眼珠一转,开口,“或许,你可以问问婲花的意见。”
那位婲花曾送他进密道逃离雪宫,尽管后来被章崃堵住,但听章崃当时的话语,想来婲花和顾起之间必有问题。
这其中定可拿来做文章。
冰洺莘闻言怔住。她的确没想过问婲花的意见,只是婲花……
若她继续保存寒影鳞,恐怕婲花的灵魂碎片就会逐渐融入体内,然后随之消散。
她该为了自己,再害一次她吗?
“不,”片刻,冰洺莘摇头,在这一刻给出了答案,“我已经自私太久。身为雪域的主人,我不该如此自私。这样,与我那伪善的父亲,又有什么区别?”
“我不要成为他那样子的人!”她道。
宋薄猛地闭口,咬了嘴,渗了一点点的血。
他又勾起久远的记忆,“我只是要你教我伪装术,你若是不想合作,大不了,教我之后,找其他人把寒影鳞取走。”
“可是……”
“为什么非得是我!”宋薄忍不住质问道。他当然知晓矛头不在冰洺莘这儿,他根本找不到回答。
“就因为我倒霉?因为我儿时不小心碰见了幽梦浮生莲?因为我被炼制?因为再一次死亡?”
他声音不由得大了起来,带了点苦涩,“凭什么啊?”
可说完这句,他再一次住了嘴,于是唇上的裂口又大了些。
不能慌,不能乱!苏瑜还在等着他,等着他!
将嗓子的那股涩意强压下去,宋薄抓紧匕首:“在未落,我杀了太多。刚刚,又杀了你的父亲。这双手,我不介意再多一条命。可是,你甘心吗?”
“簪子再好,也是死物。”他的视线从玉簪,转移到冰洺莘的脸上,像是对她,又像是对自己诉说一样,“你控制不了另一个人与他相遇,或许他会怀念你,但往后也只剩怀念了。”
见冰洺莘眉宇间的挣扎,宋薄趁势添了一把火,“更何况,是我威胁得你,对吗?”
“你的意思——”
冰洺莘放缓了呼吸。
“——责任在我,不在你。”宋薄接过话,说道。
这的确是巨大的诱惑,不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也不必担心对婲花的伤害。
“那你怎么办?”冰洺莘问,她也不想再让宋薄为难,“据我所知,顾凛他们所谋的事情已计划许久,你是最为关键的一环。若你借伪装术逃离,且不说究竟能走多远,只凭他们远在你我之上的实力,想必很快就会找到你。届时,你的处境只会更加不妙。”
“继续听从他们的安排,才是最糟糕的选择。我已有对策,你只需要教我伪装术,帮我逃出雪域即可。”
沉默良久,冰洺莘最终还是说:“我的回答不会改变。”
“为什么?”
“因为这是我与他们做的交易。时间越长,婲花的碎片就越会被我吸收,直至完全消散。顾凛不愿这一幕发生,所以以刺杀我的父亲为条件,和我进行合作。”
说到这儿,她低头看着冰岩,语气冷漠,“雪域的法则,让他和我都无法轻易对彼此动手,因此,外人的干涉成了重要的一步。”
“说老实话,一开始我以为你就是顾凛,毕竟心痛的感觉,是那样的强烈。不过,后来还是认清了。只是,我真没想到,最后是你帮了我。”冰洺莘温声道。
帮?
他被控制着躲在此处许久,原以为也会继续被控制杀人。谁知,牵制的丝线尽数断裂,就像是,就像是让他自己做出选择一般。
最后,他确实做出了选择。
“我帮了你,但你却不愿意帮我。”
“他们也许早就知道会有这种情况,因此,早在你我相遇前就让我立誓。雪域的立誓无法违背,还请见谅。”
“无法违背?”
冰洺莘只觉面前之人的气息陡然转变,阴森可怖。
他缓步走来,脚步声在梵晶宫响彻,随后下一瞬,冰洺莘的瞳孔放大,灰色旋即侵占了蓝眸。
“你要教我伪装术。”
“好。”
……
宋薄按照冰洺莘的话,顺着密道走。前方有一丝亮光,只是根据过往经历,他可半点兴奋不起来。
不过好在,眼前也只不过一个陌生男人罢了。
他暗自凝气准备击杀,哪料男人突然皱眉张口问道:“怎么是你?公主呢?”
宋薄一顿,暂且背过手收了术法。从密道爬出来,拍拍衣服上的灰尘,说:“我认识你?”
安宁随即将伪装卸掉。看清是那位侍女,宋薄道:“你的公主目前在梵晶宫里,是她告诉我这里能逃出雪宫。”
“无缘无故,公主怎么会说此等机密?”安宁显然不信,公主一向体弱,保不住是眼前这个家伙威胁,才令公主把密道全盘告知。
她冷下脸:“外面都是我们的人,不想死的话,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你若是不相信,可以自己通过密道,去关心关心你的殿下。”
不安感在这一刻几乎到达了顶峰,宋薄没那么多耐心再解释,索性故意说,“她可昏倒在地,地上寒冷,说不定又要寒气入体了呢。”
闻言,安宁顿时慌了神。虽说,此刻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将眼前这个家伙拿下,但是如此一来,公主的身体定然受不了。
这地牢早已在她掌控之下,因而犹豫不过几息,安宁在狠狠瞪了宋薄一眼之后,就先行进入密道去看望公主。
宋薄松了口气,他从冰洺莘那边得知参赛者都已被放出,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和他们会合。
他是半鬼,气息本就飘渺,不易察觉,两三下的功夫就溜了出来。
茫茫大雪,积雪已有一指之深。宋薄对冷的感知有点弱,所以并未觉得寒冷。
只是,腕上的细线,断了。
那一刻,倒无端生出些寒意。
“苏瑜,你在哪里?苏瑜!”
半晌,都没有答复。
宋薄不知道传音的运行规律,然而按以往经验,苏瑜应当接收才对,可为什么迟迟不予理会?
“你是出什么事了吗?”宋薄边跑边试图再次和苏瑜联系,“苏瑜,我回来了,你在哪里?”
“苏……”
冰箭倏地刺过,宋薄眼神一凛,转身躲避。
不过是几个怪人,瞳孔发黑,四肢僵硬,仿佛被操控着一样。
宋薄感受到面前的几人散发与他相似的气息,当即没了顾虑,直接血染雪地。
萧风和吕颂来时,便见到了这一幕。
吕颂:“宋兄,你在干什么啊!”
“苏瑜在哪儿?”看到同伴,宋薄将黑刃上的血迹挥掉,继而收起。一步步,走到他们面前。
倒不是说吕颂胆小,实在是此刻的宋薄看上去十分不好惹,于是默默躲在萧风身后。
萧风护住吕颂:“他去找你了。”
宋薄立即否认:“不可能,我根本联系不上他!”
“传音没用?”萧风有一瞬间的惊讶,随后想通似的,说,“或许,是他自动把你屏蔽了。”
但这猜测显然有点扯,毕竟,据他了解,苏瑜已经和宋薄结为伴侣,苏瑜没道理会屏蔽掉宋薄的传音。
“传音还能屏蔽?”
宋薄不了解修真,对此方面知之甚少。可眼下不是关心这些的时候,“他与你相识已久,不如你试着和他联系?”
先把人找到,才是最重要的!
然而他顶着风雪站了许久,眼瞅着萧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你也……联系不上吗?”
吕颂见宋薄隐隐有点要崩溃的迹象,赶忙安慰道:“苏兄兴许是有其他事情给耽误了,等他忙完,自然就会给我们消息的!”
“不,他说不定是在生我的气。”
以前他惹父亲不高兴,父亲也是不会和他说话的。
冷静,冷静,冷静!
想一想,苏瑜最在意的是什么?
苏瑜迟迟不给自己答复,出乎萧风的意料之外。只是面前的宋薄明显有点不对劲,像是魔怔一样。
但没等他张口,只见宋薄猛地抬眼,墨色的眸子里迸出光亮,嘴里还念念有词:“璃山,他一定在璃山!他最在意他们了……”
“宋薄,你冷静一点。”萧风按住宋薄的肩膀,沉声提醒道。
宋薄却挥开了萧风的手:“冷静?我很冷静。如果我不冷静的话,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站着跟我说话了。”
萧风听后,心中一沉。他不是被宋薄的言语给气恼了,而是察觉到背后的深意,于是出声:“你不想安然回地府了吗?”
“有了他,”宋薄轻吸一口气,刺骨的寒意就此灌入,但语气依旧缱绻,“我已经不再想了。”
“更何况,现在的我,能吗?”他反问道,看向自己的双手。上面还残存着刚刚的喷洒的血迹,如今皆已干涸,凝固着。
他忽地握紧,语气悲凉,“我回不了头了。”
纵然是无心,但既成的死亡全出自他的手。在最后回到地府时,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
宋薄不敢细想,可最害怕的,莫过于那些亡灵会加害于他所在意的。他不能让苏瑜出事!
“宋薄,你……杀了公主吗?”半晌,萧风干涩道。
雪宫方向,刺骨的杀意,坚定且稳的手法,眼前的宋薄,已非昔日何家村的宋薄了。
“萧风,吕颂,”宋薄垂眼,望着足下血迹,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喊同伴的名字,“时至今日,我们就此别过吧。”
吕颂不赞同道:“宋兄,你怎么和苏兄一样,老喜欢自己承担?出了事,大家一起想办法解决,不是更好吗?”
萧风捏紧拳头:“宋薄,你的情况我不曾了解。但……吕颂说的没错,苏瑜的失联绝非偶然,等我们逃出雪域,再好好想想对策!”
“我大概知道……知道是谁。”
顾起他们早就揣测到了他的所有动向,他逃不出去,逃不出去的。如今的他,只能保护自己最在意的。
“雪域和天界可能有一仗要打。你们还是别在此处逗留太久,省的波及到自己身上。”宋薄冷声道,“若是找死,我也不打扰,先走一步。”
不知是否是因为逐渐认清自己,鬼力的利用,他越发熟练。
在成功找到“梦”之后,他最后看了一眼静谧的冰之森林,随即去往璃山。
而璃山,一如那个幻境一样,枯草丛生,荒无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