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崃热情地冲宋薄打招呼:“好久不见啊——”姿态熟络,宛如是真心欢喜。
宋薄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昏暗狭长的密道,他过来时,壁上尚有烛火照亮,此刻竟全数熄灭,幽暗得恍如长夜。
那一刻涌上的猜忌令他不寒而栗。若是婲花所言非虚,她是偷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的过去,他的故土,他的家人,他的朋友,最后竟都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那他到底...算什么?
他活了两次,两次都是如同提线木偶地活着、被操控着。
半鬼,当真这样低微弱小吗?
宋薄抿唇,稳稳心神,再次转身面对章崃:“你们串通好的。”
要不是早有预谋,密道不会无路,章崃不会那么凑巧就在尽头等着捉他。
“怎么会,”没想到章崃一口否决道,“婲花是想助你离开,只是我们还不希望你走。”他语气轻松,说得容易,像是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般。
甚至还主动凑上去,好哥俩地揽过宋薄的肩膀,说,“你辛辛苦苦这么久,马上,雪域的冰凝花就要开了。那可是不可多得的美景,不留下来仔细看看?”
“未落的美景不错,我见过那种程度已然足够。”宋薄的目光从章崃的手转移到脸上,道,“而且,我遇见了白芷。”
听见这个名字,章崃难得正了脸色,手收了回去。望着宋薄好一会,视线落在眉心处,随后又笑道:“她?她可不会再插手。”
“你必须拿走寒影鳞。”他下最后通牒。
宋薄眼神微暗。他原以为搬出白芷,章崃会有所顾及。毕竟显然这两人认识,而他身上又有白芷给予的花瓣,用来诈一诈,说不定可行。
不料终究是他想得太浅。既是相识,也该熟悉彼此性情。顾起章崃走到如今这一步,白芷却不制止,摆明了就是置身事外。
此法行不通,宋薄目光一沉,厉声说道:“那寒影鳞与公主绑定,我若是取走,就相当于是害了一条性命!”
手上沾染鲜血越多,他就越没法回头。他不想到那一步。
哪料空荡荡的一侧,顾起突然显身。他眼睫微垂,目光如霜。
凭空冒出个大活人,宋薄已见怪不怪。
顾起开口:“你没有选择的权利。”他当即抬手,凝结的鬼气形成的黑雾化作绳索,将宋薄围住。
白皙的脸庞上,昔日的花纹若隐若现。宋薄能感受到来自于脸颊的灼烧火热,偏偏束缚着的手脚冰凉,这冰火两重天的滋味委实不好受。
顾起望着面前这双黑眸,眼珠微转。走上前捏住眼前的脸,一道鬼气顺着他的指尖流转到宋薄的面庞上,随后悄无声息地消失殆尽。
他说:“只要你身上一天还有上阳宗的炼鬼之术,就永远也逃不开我的手掌心。因此,在我的耐心彻底消散前,你最好给我乖乖听话。”
“否则,你不会想像莫灰、秦放那样的下场吧?”他低声道。
“你还好意思说起?为了你自己的私心,放任他们对无辜之人屠杀,该说你真不愧是厉鬼吗?”宋薄讽刺道,“溪源太子殿下——”
“宋薄!”这回出声严词的却是章崃。他沉着脸时,每一条皱纹都仿佛含着不悦,“收回你的话!你根本就不懂殿下的......”
顾起制止章崃的多言,继而放下擎住的手,站在宋薄的面前。良久,才说:“宋薄,你和我都清楚。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万万不能结束。所以,牺牲,是在所难免的。”
宋薄扯了扯嘴角:“你口中的牺牲,包括无辜的村民吗?”
“看来,你始终不能释怀何家村经历的一切。”顾起叹息道。
释怀?他怎么可能释怀!那是他第二次死亡的起点,是他知晓自己被操控的开端,更是他多年心血付诸东流的潦草收场!
他从来......都是不甘心的!
肩膀忽地一沉,宋薄掀起眼皮,望着逐渐靠近自己的顾起。视线交锋,势均力敌。
紧接着,他就听见顾起的声音:“你要保持住这份不甘——”
喑哑低沉,宛如在循循善诱。
“——它在幽暗的湖底吸引了我,同样,也吸引了旁人。”
这一刻,宋薄恍若间想起了那次从过去返回现在的雨夜,临走前何勇无声地张口所讲的那两个字。
仔细一想,他喃喃自语,试探揣摩:“棋子?弃子?”
截然不同的涵义,寓意着他接下来的道路。
顾起离得近,自然听见了宋薄的自语。他眉心稍动,却默然不语。
禁锢蓦地一松,宋薄站稳,又听顾起说:“不取,也可以。想离开,我也乐意放过你。”
“但是?”宋薄知道没那么简单,于是淡定接过顾起的话。
“但是你要帮我给一个人带话,我需要他知道雪王的狼子野心,好让他们的合作破裂。”
“谁?”
“天界月庭林风将军的儿子,林奇。”顾起说。
林奇?天界月庭?
宋薄将疑问按住不发,只道:“我该怎么说?”
顾起:“放心,等你见到他,自会知道该怎么做。”说罢,又扔了个木制的圆盘到宋薄怀中。
红色黑色的花纹交叉重叠着,勾勒诡异的图样。宋薄掂量两下,就见圆盘的齿轮转动,两三下就悬浮一片光影,灿若星河。不过,在这星河之中,有一个显眼的红点。看上去,离他倒有些距离。
“我在林奇的身上放了符咒,你根据圆盘指引就能找到他。”
一旁的章崃也恢复了往日随性的模样,按住后面的墙壁的某一处。
“咔——”
漆黑阴暗的密道内,顿时灯火通明。
全新的一条道路就此展现在宋薄眼前。
“这是条捷径。”章崃眉毛一扬,“万事顺利哦!”
宋薄扫了一眼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章崃,没说什么。
密道只有一条,不存在任何需要转弯的地方。身后的章崃顾起早已没了踪影,因此独身一人对宋薄来说,反倒自在了不少。
只是这里尤其阴冷,甚至宋薄走到某一段时,有冷风在呼啸。待到风声过去,便犹如一潭死水,除了他自己的脚步和呼吸声,再没了其他。
然而这份孤寂没持续太久,苏瑜的话在耳畔响起:“宋薄?”
宋薄回过神,不由自主地弯起了嘴角,连忙传音道:“我在,我在。”
“你那边情况如何?”
“不怎么样。雪王拉拢我不成,想把我关押。只是中途被别人给截住了,我现在在密道里,准备找林奇。”
“林奇?”苏瑜轻声道。
地牢内安静无声,此刻这一句无疑是平地惊雷般的响彻。听到熟悉的名字,吕颂的耳朵动了动,看着苏瑜:“怎么,宋薄也遇到林奇了?”
一边的萧风见状,当即双手交叉,两根食指并拢,嘴里默念着:“一分灵,三分魂,合而聚。”
这头的宋薄听苏瑜没声,还以为怎么了,不由得急了起来,道:“你怎么不说话?”
“宋薄,听得到吗?”那头的萧风同时说出。
“......萧风?”
“还有我,还有我!”吕颂也及时插了进来,他声音洪亮有力,听起来兴奋极了。
宋薄的眉头狠狠一跳,有股不好的预感。一般来说,这种预感都灵验无比,但他不死心,依旧垂死挣扎着:“你们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