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这几天一连串的变动,吕颂自以为已经能够平和心态。因此当一堆穿着噌噌亮的铠甲,恨不得在大半夜亮瞎他眼的守城士兵,闯进他厢房时,他也算是极为淡定地对视着。
直到他们把他也从床上拽起来,不由分说地直接扔进黑暗阴冷的地牢。
接触到硬邦邦地板的痛意和潮湿的气息,吕颂呆愣了一瞬,随后赶紧爬起来喊道:“不是,你们是不是抓错人?我是参赛者!也没犯过事!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结果他喊了几嗓子,根本没人搭理。
一计不成,他眼珠转转,又扯着嗓子喊,“我有同伴的,他们能证明我真的没犯过事!你把他们叫过来!”
“别嚎了,”一个看守的士兵听不下去,直接打断了吕颂,“公主受伤,现在全程戒备。所有人都逃不开干系,你同伴也很快就要过来陪你了!”
“公主怎么会受伤?”
“闭嘴,这事轮不到你插手!”
这边的吵闹怪异,不光吕颂这边,其他的参赛者也被纷纷抓进地牢之中。
雪王在静静地听着属下带回来的情报,然后一言不发,只把人暂退了回去。
太医此刻悄声进入,毕恭毕敬道:“陛下。”
“她的情况如何?”
不提名字,不含温情,仿佛在聊一件公事。太医像是习以为常,顺着话,说:“公主的身体承受了太多苦怨,只靠温养,大概...”说到此处,太医摸了一下胡子,斟酌着继续道,“大概是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能撑多久?”
“少则半月,多则...多则一月。”
冰岩皱眉,很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接受:“就这么点时间,你们太医院之前是怎么照顾她的身体的!”
太医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实在是公主身娇体弱,再加上此次病发突然,像是一下子就把好不容易按下的病症给激发了出来!可能,身体就有些吃不消了——”
“眼下,天界使者将至,她那副病弱的模样,你叫我如何向他们交代!”冰岩不怒自威道。
“陛下——”
“行了,”冰岩一听太医的惶恐就觉得心烦,他蓝色的眼珠微动,沉声道,“你先按照自己的法子,务必将她的身子治好,至少表面上看上去与往日没什么两样。其余的事,就不要管了。我等会亲自去看看她的情况。”
太医擦擦额头冷汗,道了句“是”便走了。
冰岩摩挲起指腹,良久,才道:“阁下既已到来,何必遮遮掩掩呢?”
“看你似乎在想事情,不敢轻易打扰。”脚步声逐渐逼近,冰岩一抬头,就看见了来者。
赵霆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又提起一件重要之事,“我们的人死在了未落,尸骨无存,你不该向我们解释吗?”
“好端端的,你们怎么会去到未落?”冰岩反问道,“更何况,比赛左不过是幻境,根本杀不死人。你们的人到底怎么死的,我可不清楚。毕竟此次参加大会的,也有不少出类拔萃之人,他们若想动点手脚,我也不一定能防备。”
“有没有心,你自己清楚。但我劝你永远也别忘了,自己是怎么坐到这个位置上的。”赵霆的话不咸不淡,落入冰岩的耳中却显得无比刺耳。
当下就眼神深沉如渊,不过他到底执掌权力多年,自会不动声色,因此也掩饰得极好。
“天界对我的大恩,冰岩没齿难忘。”他说到这儿,甚至站起了身,弯腰拱手。
赵霆像是听进去,可勾起的嘴角总觉得有些凉薄的可怕。他说:“死掉的,只是一些闲杂人等,没了就没了。误了计划,可就别怪我们翻脸无情。”
“阁下想怎么做?”
“我听说这次大会上,有一个叫做宋薄的家伙,”赵霆微眯起眼,闪过一丝冷光,“我要你把公主许配给他。”
宋薄?
冰岩目光沉沉,当即就想拒绝。
虽说他对冰洺莘没什么父女之情,但一位雪域公主的婚事还是能为他赚取不少好处的。
赵霆提及的这个名字,他可是半点儿都不曾听说过。想来也不是个达官显贵,白白送出去一门婚事,这买卖太亏,太亏了。
然而赵霆仿佛看穿了冰岩心思,直截了当道:“这是我给予你的命令。”
命令?他身为堂堂雪域的王,还要处处限制于人?
冰岩脸色顿时不好,话锋一转:“小女的身体虚弱,操办婚礼对她的身体负担太重。不如等她调息好,我再下指令如何?”
他停了停,又补了一句,“反正,我已将所有参赛者抓进地牢,地牢守卫森严,还有坚不可摧的法阵阻拦逃狱。那位叫宋薄的家伙,应该也逃不了。”
“行啊,”赵霆一反常态地突然松了口,将手背到身后,边走边说,“你自己想清楚,即可。”
待身影模糊离去,冰岩才完全冷下脸。他几乎是快步走到了充满药味的房中,看着孤零零的躺在床上的冰洺莘。
这孩子的眉眼,相比于他,更像是他的亡妻,那位不可多得的美人。所以多多少少,还是勾出了他为数不多的温情的。
然而这看似温情的眼神终究还是过于冰冷刺骨,宛如狼在紧盯猎物。
婲花苏醒,接替了冰洺莘的意识,却仍闭眼不动,在等待冰岩的下一举动。
忽感碎发被轻轻撩起,冰凉的手指拂过额头,她听见他说:“你倒真是舍得。若非留你有用,我又何苦白搭进那么多珍贵的药材。”
谈起这儿,冰岩冷声自语,“天界?天界也不过是看中了我们雪域的术法,想要招揽将我们收入麾下,好替他们卖命。这笔只赔不赚的生意,也就他们想当然地以为我们会要。”
手指一动,远离冰洺莘,“你要是乖些,跟以前一样安安静静的,多好啊...这样,才是你身为公主,最大的价值。可惜,过于担忧他们,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成为雪域的主人,是要付出代价的。他不愿承担万人的怨念痛苦,才联合了赵霆,将这些苦难施加于还只是婴儿的冰洺莘身上。
他也算是真心喜欢过雪后一段日子,因此,在雪后违背他的命令,偷偷盗取寒影鳞时,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毕竟,赵霆既不希望他使用寒影鳞,那就一定有更深层的意义。找个人替他试验,何乐不为呢?
结果可想而知,雪后惨死,所有的秘密都即将被掩埋。就是不知道,冰洺莘是从何时察觉出来的。
冰岩望向安眠的冰洺莘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冷淡了几分。
或许,他想多了。
一个年幼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的事,怎么可能会不被人察觉呢?
婲花意识到冰岩的探究,心思一转,眉毛微皱,似在与梦魇做纠缠。
这么一打岔,冰岩眼中怀疑稍减,好父亲般地替她掖了掖被子。下一刻,送药的安宁就轻轻进入房中。看见了雪王,行礼道:“见过陛下。”
冰岩看着她端着那一团苦涩的药水,轻声说:“公主不爱吃苦,你等会准备些蜜饯之类的甜点,给她服下。”
“是。”安宁道。
送别了雪王,安宁在门口等了一时三刻,确保无人才信步把汤药放在床榻边的桌上。温柔地唤醒公主,刻意压低声音:“殿下,该醒醒了。陛下已经走了。”
病弱的美人至此睁了眼,只可惜并非冰洺莘,而是婲花。
安宁只顾着将药水端起,没注意到其中差别,舀起苦药,放在唇边吹了吹,然后才递到婲花的跟前,这才发觉出来,只是她仅仅是眼底闪过一丝惊讶,却不显露,不动声色道:“喝吧。”
婲花低头喝下勺子里的苦药,这药天天吃,舌尖早已麻木,所以她索性直接接过,慢慢喝完。
安宁见状,赶忙从一旁的小食盘中,拿出几颗蜜饯:“快吃些,省得苦味追了去!”
婲花从善如流地咬过,待嚼完,说:“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全城戒备,看样子,陛下是要找出伤害公主的凶手!”安宁说,又道,“只是,风侍卫怕是暂时回不来了。”
“回不来?这是为何?”
“陛下派给他一个秘密任务,临走前,他将此物叫我代转交给公主。”说着,安宁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做工还算精致的冰凝花玉簪。
婲花一时间不知该作何表情,只得在心中微叹。既然眼下是她附身,便也顺势接过。
安宁看公主静静抚摸簪身,片刻,道:“您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她往外瞧了瞧,看没人影闪过,就凑到婲花跟前,哑声继续,“我们的人马还在潜伏着,只要一声令下,就不愁不会发动进攻。”
“现在还不是时候,时局变幻莫测,谁也不知道他会有何打算。”
这个“他”不言而喻,直指雪王冰岩。
安宁人微言轻,了解详情不多,忽地思及什么,又忙着告知婲花:“我听说,陛下把所有参赛者抓进地牢了!”
“那些参赛者,尽管并非都是声名显赫,却也都实力不浅。他这一连罪,不怕起冲突?”婲花轻声说道。
这可不像平日里爱惜名声的他。莫不是,天界的人介入?
按照时间推算,白芷应当将前往未落的星庭几人给全部击杀。便是天界怀疑,也该落到雪王的头上。难不成,冰岩此举,是打算把水搅浑,拉个替死鬼出来吗?
会是...宋薄吗?
“宋兄——苏兄——萧大哥——”吕颂看见昔日小伙伴,眼泪汪汪,“我可总算见到你们了!”
“我们才回报名点没多久,就听说凛冬被封住了。你知道详情吗?”宋薄问。
萧风先道:“这事我清楚一些,我原先就在凛冬待着。”见众人望过来,他又说,“凛冬的参赛者突然中了毒,后来连原住民都受到了感染,再然后就是所有人被抓进地牢里。”
吕颂说:“是啊,说是什么公主遇害。奇怪,公主不应该在宫殿里安生休养吗?怎么可能会到凛冬里来,这里的人不分青红皂白,一点律法都不管!”
苏瑜:“恐怕事情远不止这么简单。”
此话一出,宋薄对上了苏瑜的视线,自然明白他说的是何意思。因而眸光也只是晦涩地从吕颂身上短暂停留过半息时间,随即迅速收回。
“但话说回来,怎么顾兄不在这儿?”吕颂好奇道。
宋薄:“你遇见顾起了?”
顾起,可不是什么好人。
吕颂点头:“他还算救过我一回呢!你不知道,有个叫林奇的家伙,居然给我下药!害得我跑了好几趟茅房!”
“这......”
该怎么说,相对于吕颂口中的林奇,宋薄其实从内心觉得顾起要害吕颂的可能性更大些。
不过目前没有证据,或许,顾起还不会那么滥杀无辜......不,顾起很早以前就这样做了。
宋薄猛地想起何家村的村民们,苏瑜似乎察觉到他的异样,手背轻轻碰了一下。
紧接着,苏瑜说:“无论如何,我们现在首要做的,便是休养生息。将体力和灵力都恢复到最佳状态,这样,若是遇到危险也能及时应对。”
“说起来,要是我的流光海棠盏还在,我定拿出来给你们用。”吕颂撑着脸。
萧风:“东西丢了?”
“什么呀,借给风兄和冷兄去了,”吕颂说,“他们说有法子能救城中百姓,但需要我的灯盏护法,反正身为修道之人,总不能见死不救吧。我就索性借给他们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得不说,那灯盏倒是神奇,居然还有温养的功效。也是在它的庇护下,我的肚子才好得快!”
“上古的灵器,功能自然不会只有一样。你确实是捡到宝了。”萧风说。
“那肯定!”
可欣喜自得没多久,吕颂又垮着个脸下来:“你们说他们会不会动刑啊?听山下人说,要是进了牢,少说得褪一层皮!”
萧风迟疑:“应该不至于这么严重。我听师尊说起过,雪域虽然长年不问世事,但自有一套法则。域中所有雪妖都必须依据法则而生,其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诚实。若是趁机动用私刑,就会受到来自圣树的惩罚。”
“圣树?这个听着耳熟...没想到这儿的条条框框倒不少。”吕颂默默道。
听萧风这么一提,他的心情可谓是转好。就是紧随其后闯进的士兵还是把他吓了一跳,当即躲到萧风的背后。
“你们——”士兵眼神在这几人中来回扫视着,嘴里嚷着,“谁是宋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