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风波 第5章 “嘘——要安静”

莫灰的态度转变之快，实在令宋薄措手不及。接过衣物的手迟疑了一瞬，抬眼看向莫灰面容时，更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必须得赶紧离开！

回去的路上便碰到了几个小孩子扔石子玩，只是对象是一个灰扑扑的人。

“喂——”

小孩子没搭理，只是下手没轻重也没准头，一不小心就扔到了宋薄的腿上。见砸错了人，也不道歉，急吼吼地散作风吹的蒲公英，各奔东西。

那人僵着身子，耸耷肩，一句不说。

宋薄没那么多的心思，耳边却响起微弱的声音：“谢谢。”

他这才勉强正眼瞧他。

通体的破布粗衣，头发也乱糟糟的，憔悴而无生机。宋薄沉默半晌，道：“你不反抗？”

“反抗没有。”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都是一群孩子，你虽瘦弱，但体量在那，难道还怕搞不定他们？”

“不一样。不一样。”流浪汉缓缓摇头，看着宋薄的目光微微湿润。

然后他作了个噤声的手势：“嘘——”，说出的话也和石像一模一样，“要安静。”

宋薄神色微怔，继而凝重起来。环顾四周，只看见了依旧紧闭的各户房门，心微微慌乱，强行抚平后才敢蹲下凝视着眼前人：“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那人怔怔望着他，整个人安静的宛若村庄夏季的晌午。

“你们说话就不能好好说吗？藏来藏去，把我搅得稀里糊涂的！”宋薄压低声音道。

深吸一口气，墨色的眼眸直视，像柄锐利的剑，“你执意不说，就等着被村子里的人活活折磨死吧！”

宋薄一眼就看出这人在村子里的地位极低。这种现象在他家乡也是常见，都是图乐子才没有把他赶走罢了。

“会有人保护我的。”

“没人会一直保护你。”宋薄毫不留情地撕开虚假的外衣，“命运从来都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你不创造机会，怎么拿到主动权？”

“我……”

“告诉我这里诡异的一切。你不会想一直待在这里吧？你难道不想出去看看吗？只要你帮了我，我会带你走的。”

“不——”仿佛是受了什么刺激一般，流浪汉猛地推了宋薄一把。

宋薄差点就坐到地上。本就心急如焚，如今还火上浇油，温和的面庞划过一丝冷冽的光。自己还是一肚子火，偏偏眼前这个家伙的眼里还淬着奇异的光，像含着泪。

“...你自己倒委屈上了。”宋薄呐呐道。

“公子怎么跟傻子说话呢？”

头顶是熟悉的声线，宋薄脸色一沉，暗暗咬牙，却还是站起来正视秦放：“我不认为跟一个傻子说话，会碍着你的事。”

“是不碍我，但是我得提醒公子，这人几年前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小心被他盯上，那可就脱不开身了。”男人眼睛一眯，要笑不笑地看着宋薄。

你可比他恐怖的多。

宋薄暗道。

目光不自觉地冰冷刺骨，宋薄嘴角微微上扬：“那要小心的是他，而不是我。我可不是真的正人君子，有能撑船的肚量。若是惹了我，我定会叫他吃不了，兜着走。”

话还是没有刺耳的语句，就连声音还是跟先前没有半点区别，可秦放就是听到了警告，貌似还是针对自己的警告。

见被察觉，秦放索性也不装了，冷声唤人：“来人，把他给我抓了！”

于是原先紧闭的门此刻都一一打开，村民们手持武器，各个人高马大凶神恶煞，不像农民更像是土匪。

宋薄心尖一跳，偏要稳住阵脚，语气不卑不亢：“你现在选择撕破脸了？”

“都到了这地步，还有什么可说的！公子啊，我们曾是真心想放你们走的。毕竟穷酸成这样，我也是第一次见。”秦放讥讽道，“可惜终究是被你拆穿。若你报官，虽说不在意，但终归是麻烦。我们都想过太平日子，对吗？”

“你们的太平日子，就是抢劫？”

“嘘——”秦放平静地看着宋薄，没否认也没承认，道，“要安静。”

几个大汉上前把宋薄控制住，动作迅速有力，仿佛做过上千遍熟练得很。宋薄到底只是个柔弱的书生，便是再有心，也无力。

“你们真的是疯了！神神叨叨的，问你们也不说话，一天到晚给我说谜语，有意思吗？”

事态严重到这种局面，宋薄的耐心彻底消磨殆尽。

“凡事都要付出代价，一点点小小的代价而已，我们还是能忍受的。”

秦放说完，叫人把宋薄捆绑扔在了神庙旁边的小木屋里。被推着进去的时候，宋薄看见了庞明和赵霆。

赵霆一见他，哭喊着：“宋兄，你也被抓了？”

庞明的嘴抽搐了一下，移开脸。忍了一会，还是没忍住，脸色铁青道：“闭嘴！你吵得我头疼死了！”

“你管我！我被人一棒子打在脖子上，到现在我脖子还疼着呢！”

“活该！”

“庞兄，你怎么能这么说我！”

两人手绑着，嘴里还能不停歇地你来我回地吵着。

宋薄默默挪动方向，头转向仅剩的窗户口那边，看着神庙的身影。

庞明自打刚才开始，余光就一直瞄着宋薄看。见人看向窗外，便也没继续和赵霆争辩，而是冲宋薄嘲讽道：“别看了，除了那个破庙，你什么都看不到！”

“你又在幸灾乐祸什么？”

“我是没想到你也会有狼狈不堪的一天。”

“我从未与你主动产生矛盾吧，庞明。”此时宋薄才看向庞明，即便有余晖铺散，也依旧给予人透彻心骨的凉意。

庞明听后却垂头笑了好几下，仿佛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够了，才抬起脸，虚眯起眼盯着宋薄，声音冷硬，宛如意有所指般：“你这种人的存在，本身就是矛盾的根源。”

赵霆眸光微闪，连忙打岔：“好了好了！我们赶紧想想怎么逃出去吧！”

“逃？”庞明意味不明地轻笑，“你觉得我们能逃出去？他们不动我们，只是在等待时机而已。”

“什么时机？”

“鬼知道是什么时机！”庞明没好气地说道。

宋薄脑子灵光乍现，看着手脚被绑的庞明，眸光亮的宛如夜间猛兽：“你说的对。只有鬼才知道是什么时机。”

庞明微微往后仰：“你想干什么？”

赵霆吞咽津液：“宋兄，你别冲动。”

“怕什么？总比在这等死强。”

“你是不是也被他们给传染了？真疯癫了不成！人，你尚且都斗不过，还指望鬼？”

“确实呀宋兄，凤州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你不会不知道吧。”

“凤州？”

宋薄一心苦读，还真不怎么关心其他事情，“凤州发生了什么？”

赵霆慌忙解释：“自然是鬼怪附身，杀了凤州的首富宁家一百二十口人呐！”

“这——”宋薄诧异，“你确定？”

“这有什么好怀疑的。降妖司亲自下的定论，还能出错？你读的倒是好书！”庞明依旧挖苦道。

看着宋薄脸色的迷惑，他蹙眉，“不是，你连降妖司也不知道？”

宋薄诚实摇头：“我家那边你又不是不知道，人烟稀少，自然是不了解各州情况。你去了县城自然知道的比我多些。”

庞明眉毛上挑，像是捉到把柄，嘲弄说道：“哼，原来你也有不曾涉及的......”

此刻太阳西落大半，赵霆瞅着逐渐昏暗的光线，无奈打断道：“庞兄，有这种功夫，不如想如何逃脱才是。”

“我用的着你教？还不是因为没法子吗？”庞明不耐烦地开口。

宋薄懒得理庞明，毕竟自那件事发生过以后，两人的关系越发僵硬。他直接问赵霆：“我对外面情形不知，你好好给我说说。”

赵霆扭动身体靠着墙，摆正位置，清清嗓子，道：“宋兄虽然不知道凤州事件，但是对国家形势应当略知一二。”

“我知道。原先九国，在经过多年纷争之后，只剩下三国。而三国之中，就属我们南缘国最强。”

“是这样没错。但是啊，凡事都是有例外。最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什么的，都发了疯似的跑到人间来了。为了应付这种情况，才会有所谓的仙门百家出现。”

“这和凤州有什么关系吗？”

“怎么没关系！”话刚一出，赵霆紧张兮兮地瞥着窗外看，没看到人，才安下心继续道，“凤州靠近上阳宗，上阳宗可是有圣上的支持呢！”

“所以？”

“上阳宗炼鬼。”看赵霆磨磨蹭蹭，故弄玄虚，庞明干脆点破，把话接了过去，“他们号称可以驱使鬼怪，使鬼为他们所用。无论是初出茅庐的新鬼，还是凶名在外的厉鬼，都能加以控制。如今整个仙门也就只有他们可以操纵命令鬼的行动。那宁首富发家前沾惹了不少血债，怕被其他鬼惦记，就跑到上阳宗专门请已经被炼好的鬼保护。谁知道保护不成，惨遭横祸。”

赵霆没出风头，心下不满：“庞兄，我还没说完，你怎么就把话接过去了！”

“就你这样，得说到猴年马月！”庞明鄙弃地睨他一眼，随后收回目光，看向宋薄，“怎么，现在还有那份心思？人家仙门都没成功，你一个普通人，你显摆什么呢！”

宋薄眼睫一掀，里面的波光轻微的晃动。像是听不见庞明的讥讽，又问：“出了这么大事情，圣上没下令禁止？”

赵霆叹息：“宋兄，俗世归俗世，修道归修道。打从一开始，圣上就无法左右他们了。顶多就是引起民众不满呗，可是再不满，一旦有成仙问道的机会，都还是会蜂拥而至。”

“鬼……你们觉得成了鬼，还能有清晰的自我意识吗？”忽然想起恍若常人的顾起，又在须臾间想起了其他，宋薄的心一点点下沉。

庞明面上闪过几丝尴尬：“谁知道呢？我们又没撞鬼。”瞧宋薄脸色不对，他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打量，“你撞了？”

“宋兄？”赵霆听见忙惊恐问道。

“我若是撞了如何？你要和我一起？”宋薄似乎毫不畏惧。

“我可不想早死，还是你自己一个人承受吧。”庞明勾唇得意道。宋薄垂下眼睑，背着的手攥得极紧。

“轰隆隆——”

外面并未下雨，光打着雷。

木门此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刺耳的要命。

赵霆又惊又怕地挪动着，企图往后退，只可惜绳索束缚了他，“天呐，这种鬼天气，依照话本的所说的...我们是不是要完了？”

庞明也有些心慌，却偏偏嘴硬逞强：“你个乌鸦嘴，到时候第一个找你！”

“不要啊……”赵霆哭丧着脸说道。

宋薄也被气氛带得莫名紧张，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木门，奋力扭动着手腕，尝试挣脱，腕上都是红痕，甚至隐隐渗出血丝。

电闪雷鸣间，不堪重负的木门终是被打开。

瞬间的光亮让宋薄刺痛了一下双眼，而后才看清来者的整张脸：“居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