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师不愿看他为此多生纠结,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温声留了裴拓一道用午膳。
裴拓知道自己在官师这里探不到别的答案了,便主动请缨出去给官师传膳,实则借此时机在长秋宫里搜寻起宁安公主的身影来。
宁安公主正在神思不属地做女红,被裴拓寻上门时,尚还没有从上午与官师的那场对话里醒过神来。
裴拓素知自己资质一般,只胜在勤奋,但书本上死记硬背学来的知识,遇到事情便多少显得变通不足,但自己二妹宁安公主却不同,她天资聪颖,冰雪聪明,同样是养在中宫皇后膝下、被官师亲自教养,裴拓曾被太傅们摇头评价“努力有余,天分不足”;宁安公主却时常被盛赞有颗七窍玲珑心、颇类官皇后当年。
裴拓屏退四下,只把今日在明德殿里里外外的事情都一五一十地与宁安公主尽说了,也不免纳罕问她为何今日明德殿前没有过去。
宁安公主起先还有些走神,后面却是越听神色越是严肃了起来。
“我听了些不好的传言,过来寻母后,后面一说话便耽搁了,索性就没去了,左右我在与否与大局无碍。”宁安公主匆匆掠过裴拓的问题,只握紧了裴拓的手,又急又恼道,“宋家的事,皇兄糊涂啊!”
“可,可我是看母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才……”裴拓愣住了,不由自我怀疑道,“难道我看错了,母后其实心里欲除宋氏?那可如何是好……”
“母后并没有动宋家的意思,至少目前没有。”宁安公主扬声打断了裴拓越走越偏的思路,只一针见血道,“可皇兄万不该提您的生母!贵妃和宋家人待您不恭敬不规矩,是拿十几年前的旧事作筏子,如今孰是孰非早说不清了,可皇兄您不该跟着宋家人的心思走,便真觉得自己似乎欠了他们什么般。”
“您是父皇和母后的嫡长子、是东宫新册立的太子啊!皇兄得该牢牢地记住这一点才是。”宁安公主死死握住裴拓的手,着急地强调道,“日后,宋家人以臣子之礼恭敬忠心地侍奉皇兄,皇兄便好好地以礼相待,若宋家还敢在皇兄这一国储君、东宫太子面前不恭敬不顺从,皇兄纵是再惜才不舍,也得杀了他们立威!”
“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方是之时*,”宁安公主说着说着,见裴拓还是有些游移不定,几乎有些恨铁不成钢了,“皇兄才更应该杀鸡儆猴,早早地立起来啊!”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裴拓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怅惘道,“宁安,我确实远不及你聪慧。可是有一点,我不觉得你说得对……戚氏是我的生母,我既为人子,又如何能不去提她?只是你说的也有对的地方,我实不该在母后面前如此提。”
“可你的玉牒早早便记在母后名下了,”宁安公主有些恼了,“我也一样,我就从来不提!”
“我与你又有不同了,你有安娘娘在身边,不提也自是见得到。”裴拓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神色低落道,“可我连生母的一面都没有见过,我时常会忍不住想,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她出身不高,既然能被父皇瞧上,想来长得不差,可惜我却是平平。她性情又如何,是温柔,还是活泼?她们都道她手段卑劣,害了贵妃的孩子,我却忍不住想,也许事情另有隐情、她也别有一番自己的苦衷……”
裴拓心情低落地任思绪纷飞了一阵,看宁安公主的神色越来越不好看,登时醒悟自己说得过了,忙振奋了精神,往回找补道:“当然,我说这些,万没有丝毫对母后不敬的意思。母后养我成人、教我读书,我心中对她也再是尊崇不过。”
“皇兄最好能一直记得是母后养大了你,”宁安公主冷着脸,眼圈红红的,只面无表情地提醒裴拓,“旁人都道生恩没有养恩重,纵然戚氏还在世,你心里也是得把对母后的‘孝’放在对戚氏前面的。”
裴拓苦涩地笑了笑,只道:“宗法孝道,自当如此。”
裴拓见宁安公主当真要有些恼他了,忙又转移话题道:“你先才说听了些不好的传言才来找母后,又是什么‘不好的传言’?”
宁安公主的眼圈登时更红了,半天没作声,见裴拓也跟着急了,才颤动着嘴唇缓缓道:“和谈……和谈就非得要母后亲自去不可吗?”
“我自是愿意去的!”裴拓连忙解释道,“可母后不同意,她说服了父皇,父皇也松口应了她。听他们的意思,十六胡早早便放出风声,斡栝坮和谈真正想谈的是母后谈,可我却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风声……”
裴拓说着说着,见宁安公主眼圈越来越红,语调不自觉地便也越来越低,电光石火间,神思一闪,骤然灵通,轻声喃喃道:“宁安,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我先才一直以为,是父皇缠绵病榻,漠北草原也素有阏氏摄政的旧俗,更何况母后还在十八年前亲手射杀了他们先单于郁久闾阿那桂……他们非要找母后和谈,也不算太奇怪。”宁安公主的眼泪不知何时便无声无息地盈满了眼眶,她颤抖着嘴唇,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似乎是极不愿意去回忆至此,连话也是说得囫囵而过,“可我,我今天早上才极为偶然地听到几位大人说,他们说,斡栝坮大放厥词,说他要迎娶母后,合两国为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