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袂学万没有想到官师绕来绕去,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弑杀裴庄皇室血脉之过,景帝敢认,里面那位陛下或许也敢,但那是因为他们都姓裴,宋家是臣,可万万经不得分毫!
宋袂学脸色大变,这下可是任官师的威势再是逼人也顾不得了,当即扬声怒气冲冲地打断道:“先帝的五皇子乃是暴病而亡,皇后若实在猜忌臣,臣愿以死明志,但只怕皇后如此言辞,生生寒了陛下的一颗心!”
“……应当更是不敢的罢。”官师丝毫不为宋袂学的愤怒所扰,眼尾翘起,似笑非笑地慢悠悠补充上了后半句,嗤笑道,“毕竟是一个祖上以‘忠勇’二字闻名于世,却‘忠’得丢了世代承袭的统帅禁军之位、‘勇’得宣同府大战时见不着人影儿的宋家。”
“宋大人可太误会了,您实是没有什么好值得本宫可‘猜忌’的。”官师慢慢悠悠地挖苦着,言笑晏晏地告诫宋袂学,“当然,倘本宫若真‘猜忌’了你,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好好地站得到这里吗?”
可怜宋袂学一须发皆白的糟老头子,愣是被羞辱得宛如被扒光了扔在了人群里任人评头论足的黄花大闺女一般。
可任再是羞愤难堪,宋袂学活过大半辈子也不傻,自然立时明了,前事诸多不过筏子,皇后真正想警告他的,不过最后一句。
宋袂学用足了平生的养气功夫,屈辱地垂手应是:“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微臣失言了。”
——失的并非殿外这句,而是殿内那番。
官师没有再理会他,视线只微微跃过诸臣,向着不知何时已从嘉泰帝殿中出来的皇太子拓轻轻颔首,示意过来。
裴拓到底年幼,虽早知胡夷蛮横、时局不好,但被圈养在这皇城中,只老老实实地跟着太傅念书,平生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真正意义上的权势交锋,也不知嘉泰帝又与他交代了些什么,整个人怔楞楞的,官师本只是在明德殿前招呼他该走了,他却一路魂不守舍地跟着官师径自回了长秋宫。
人既到了,官师更不好赶,见裴拓满脸的欲言又止,官师便挥手屏退了宫人。
宫人既退,裴拓便一把跪在了官师面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怔怔道:“母后在明德殿前如此下宋国公的面子……全是为了儿臣,是吗?”
官师倒不意裴拓竟先提了这桩、而不是和谈事,不由微微一怔。
“和谈是很危险的事情,是吗?”裴拓的眼圈霎时红了,他只是年纪小,却不是全然的傻,明德殿内的几番交锋,他有些听得懂,有些听不懂,其实大多是半懂不懂的,但至少全盘听下来,哪些人是为他好、哪些人却是盼着他不好,裴拓还是明了的。
裴拓陡然跪直了,挺直了胸背,激动道:“儿臣不想母后去,儿臣自己愿意去的!”
——这一句,倒是比先才在明德殿里对着嘉泰帝的那一句中规中矩的“儿臣愿代父皇前往”要响亮得多。
官师摇了摇头,不想在和谈的事情上与裴拓过多纠缠,只转而问他道:“拓儿,对于宋家人,你如何看?”
裴拓激昂的情绪被这么轻描淡写地一打断,便一时不再续得上了,多年养在官师膝下被提问功课的过往让他下意识地开始仔细思考了起来。
“宋家在军中素来有‘忠勇’之名,如今虽大不如前,但宋国公既还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子,想来于用兵一道还是有些经验在的,”裴拓低着头,缓缓道,“只是,只是因我生母的缘故,贵妃厌恨我,宋家人也与我素来没有什么好脸色……但而今胡夷势大,屡屡犯我边境,几番用兵之后,朝中将才凋零。”
裴拓一边说着,一边慢慢捋清了思路,才敢微微抬起头看向官师,观察着她的神色试探道:“儿臣是想,如今形势不同,朝中正是用人之际,倘宋国公经母后今日敲打能忠心为我大庄做事,倒也不必赶尽杀绝。”
官师沉吟着缓缓点了点头,只道:“你这样想,倒也不算错。”
裴拓便不由失望地垂下了眼,只懊恼自己不够聪慧、答得还不够合官师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