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北 第1章 少年游(一)

【漠北雍州军大营】

“奉圣谕——

靖安侯功冠三军，才兼文武，漠北之乱，尔率师远征，三战三捷，斩馘无算，今特封镇国大将军，赏食邑三千户。

钦此。”

宣德十七年，靖安侯大败漠北高渠部，京中连下两道圣旨。

“靖安侯，陛下的意思咱家都已经交代清楚，该怎么做将军应是心里有数，大将军可莫要让陛下久等啊。”

宣旨的公公走后，沈呈献打开另一道密旨，上面赫然写着：

“今战事平定，特令尔以述职之名即刻赴京，再行封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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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却月前随父入京，此后便未踏出过靖安侯府，恰逢岁末宫中设宴，她才得以出府入宫。

未央宫前殿，沈却睨着对面的少年朝沈呈献问道：“爹，那人是谁？”

“应是安国公世子。”

沈呈献知她秉性，说罢，话头一转道：“淮安，来时我怎么交代的，莫要胡闹！”

沈呈献本不愿与安国公府有过多交集，可刚刚与沈却的议论似是被对面之人听到，沈呈献察觉到对面投来的目光后，还是不得已起身，笑着朝安国公拱手行礼。

安国公起身还礼，二人又好似熟稔地说些什么，这些她并未听清。

她一直打量着安国公身旁的少年，少年身形欣长，乌发狭眸，眉宇间隐隐透着股疏离。

“淮安。”沈呈献朝她这边招了招手。

沈却目光还游离在少年身上，闻言抬眸，蓦地撞上一双黑眸——深邃、淡漠而又隐晦不明。

“这是小女沈却，小字淮安，自幼跟着我在雍州，性子是顽劣惯了，让安国公见笑。”沈呈献说的自谦，但疼惜之意溢于言表。

“侯爷言过其实，我看沈小姐果敢刚毅，倒有几分将门之范。”

沈却无意于他们的官场恭维，朝身旁少年出言道：“我们出去走走吧，你应是入过宫的，带我四处转转。”

说着就牵起少年的手朝着殿外跑。

经过一处宫人鲜少来往的偏殿时，身后之人突然从她手中挣脱。

沈却对此不甚在意，自顾自地问道： “我叫沈却，你刚刚应是听到了，‘却是旧时相识’的‘却’，你呢？叫什么名字？”

少年本不欲搭理，可架不住被身旁人一直盯着，半晌才漠然开口：“萧辙”。

说罢就转身要走。

沈却忙追上，悠悠地回了一句：“萧辙是吧，你是哑巴吗？多说几个字能要你命啊，既然你这么惜字，以后就叫你小哑巴如何。”

“随意。”萧辙顿了顿，扯了扯嘴角，声音又冷了几分：“沈却，若是想让你们沈家命数长些就离我们萧家远点，也莫要来招惹我。”

“我沈家如何惹得世子这般不快，若不是我爹驻守漠北，何来你萧家安稳地在这京城只手遮天，我们沈家也巴不得与你们萧家扯不上半分关系，这样至少能打消些圣上对我们沈家的猜忌。”

“呵！好一个驻守漠北，沈家拥兵自重，你觉得当今圣上还能留你们沈家到几时。”

“萧辙，你以为你们萧家又能好到哪去！我们沈家世代忠良，我爹更是没有谋朝篡位之心，倒是你们萧家，自建朝以来，前朝后宫哪没有你们姓萧的，若这么论起来，我们两家谁蹦跶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说罢，沈却话锋一转。

“萧辙，你这张嘴说出的话没一句中听，你若是个哑巴才好，实话告诉你，我拉你出来不是图你什么，更不是图你萧家什么，我就是单纯看你长的养眼，跟你待在一起总比待在殿里看那群老滑头们四处恭维强。”沈却说的坦荡，边说边朝萧辙逼近，面上没有半分羞赧。

沈却突然的靠近完全出乎萧辙预料。

“沈却，你是不知羞的吗？姑娘家脸皮怎么能厚成你这样。”萧辙耳廓微红，慌乱地往后退一步，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许多，还带着些许轻颤，毫无刚刚一副咄咄逼人的气势。

“对啊，小哑巴，我就是不知羞，以后你就知道我脸皮究竟有多厚。”沈却故意拉低尾音，让本就引人遐想的话多了几分暧昧。

萧辙身体微微侧向一边，试图通过避开对方的视线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沈却看着这么不经逗的矜贵公子，挑了下眉，戏谑开口：“世子原来是个不经吓的纸老虎，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就把你紧张的连话都说不清！”

萧辙想再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小太监尖细的催促声：“萧世子沈小姐，宴席要开了，大人们传话唤贵人回去呢。”

小太监的突然出声让萧辙刚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去。

沈却收了收玩味适可而止，附在萧辙耳边敛声道：“小哑巴，我们……来日方长。”

丢下句不痛不痒的话，沈却转身朝大殿走去。

殿内丝竹歌舞声起伏，随着一声高亢的“陛-下-驾-到-”，一切又归于平静，接着朝臣们齐声参拜。

来时父亲曾多番叮嘱，不可直视龙颜，沈却只得垂首，余光虚虚瞥见明堂上一抹明黄。

“今日元日设宴，众爱卿权且当作家宴，不必拘于俗礼。”

沈却随众人起身落座，这才看清那位九五之尊，心想着世人所说的不怒自威应是如此。

“靖安侯戍边多年，此次归京可要在京中多待些时日，让朕好好犒赏犒赏你，要不然昀儿又要怪罪朕不知道体谅她这位兄长。”

皇帝好似随口一说，可这话很难不引起殿上之人深究其意。

席前萧辙所说并非胡诌，皇帝对沈家早起疑心。

沈家世代驻北，当年沈家凭一支沈家军随圣祖皇帝东征西伐，后来诏国建朝，沈家军改名雍州军。

雍州军听令不听宣是当年圣祖皇帝起义时定下的规矩，后来虽然推翻前朝，但多年的战乱早就让这个还未站稳脚跟的新朝民生凋敝，漠北匈奴趁此来犯，这条规矩得以继续沿用。

匈奴未破而圣祖帝崩，这条规矩也随着皇位更迭得以传下来，历代帝王未有敢废者。

圣祖靠发兵起家，建朝后对武将本就颇有忌惮，若非当年匈奴来犯，沈家绝不会有今日之光景，文盛武衰之势自诏文宗后更甚，匈奴苟延至今也多源于此，自宣帝掌权后，对沈家忌惮更甚，所以他今日宴上这番话很难不引人遐想。

“承蒙陛下娘娘挂念，臣复命率兵十万剿灭高渠部，俘获高渠王跋利廷，此番漠北各部元气大伤，想来没个一年半载是出不了兵了。”

一阵爽朗的笑后，宣帝笑言道：“靖安侯果真骁勇，先帝在时，高渠屡犯我西境，先帝不堪其扰，今沈卿一举歼灭，当真是不负盛名啊，沈卿此番你就安心在京中待着，要何赏赐尽管直言于朕，普天之下朕定会为爱卿寻来。”

“为陛下为我大诏戍边臣万死不辞，又岂敢居功自傲，腆着脸恃功求赏，臣所求唯有我大诏国祚万年绵长。”沈呈献句句真切，就连一向多疑的宣帝面上都多了些动容。

“爱卿有心如此朕心甚慰。”

丝竹声起，一切又归于喧哗……

“小姐，不对不对是郡主，郡主怎么回来之后就一直垂丧着脸，陛下今日赏了侯爷一堆金银细软，还给您封了郡主，您怎么还不开心了呢？”惊蛰看沈却一路无言，关切地问了句。

“惊蛰，你可听说过树大招风，萧辙说的不无道理，陛下今日表面赏赐，实则削权，爹爹此番留京，再回雍州不知要等到何年。”

“郡主多虑了，世子的话也不可全信，奴听说书的说陛下早就有设立西域都护府之意，若不是咱们侯爷剿灭高渠，设立都护府想来也不会这么顺利，侯爷立了功陛下自然要赏赐啊！”

沈却看着这丫头言之凿凿，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了，哪有先生敢当街议论朝政，这话定是这丫头在哪个犄角旮旯的巷子里听说的。

“傻惊蛰，哪里听来的话本，不过如果设立都护府能打消陛下对沈家的猜忌，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却用指腹点一下惊蛰的额头，接着道：“以后这些地方少去，说不定哪天官兵就将你抓起来关进大牢，到那时，你何时出的事我都不知道。”

“别的不敢说，但跟着郡主这么多年，拳脚功夫还是略通一二的，就算不敌，这不还有郡主的吗，有您在，惊蛰在这京中还不是横着走，哪个官兵敢抓我。”

惊蛰是靖安侯平定邺城之乱时收养的遗孤，战火平息后便留在了沈却身边，那年她七岁，自此之后便跟沈却一起通文识墨舞刀弄枪。

在沈却看来，与其说她们是主仆倒不如说是姐妹。

“惊蛰，以后有我在京中一日，我就罩你一日，没人能把你欺负了去。”

“奴信郡主，郡主也莫要多想，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奴都会陪在郡主身边，只要郡主回头身后一定有惊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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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德十七年岁末

天气晴好，今日难得随爹爹入宫，可皇宫也不过尔尔，虽奢华但也甚是无趣，尔虞我诈倒不如雍州肆意，宴上结识个好看的，只是可惜啊！是萧家人，不可深交矣。

相较大内此人更是无趣，无趣至极，竟说我们沈家大难临头，我看蹦跶不了几日的分明是他们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