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
魏尔南哭笑不得。
他转过身,想看看这匪夷所思一幕的原型到底是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忽然遮住他的面,荡来荡去,带着一股温热的体臭。
魏尔南伸手抓了抓……好像是只猫,已经死了。
想到幼年时养过一只黄狗,后来也是死于非命……魏尔南眼眶泛酸,有点难过,抚摸猫咪的手也越发小心。
黑猫软绵绵的,长毛结成一搓一搓的毛块,触感奇特。但这并不是邹恋幻影的来源,它是黑色的,黑到能和周围的黑色背景融为一体。
就在黑猫后方,和幻影相对的位置,还有一张人脸。
红白油彩勾勒出轮廓,黑色笔触点缀出纹络……这是一张京剧脸谱,最最典型的丑角。
魏尔南扶住晕沉的脑袋,绕过黑猫,想要凑近那张脸。
他,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
幽暗灯光中,两只黑洞蓦地出现,紧随一丝银光凭空浮闪而出,朝魏尔南迅速逼近。
恍惚间,他委身向后,那丝银光一如无形利刃切过空气,把他身后的舞裙转眼切成两半。
是剑,还是刀?
都不是——
是线!
魏尔南猛然催动标记,拖来一旁的茶几想要挡住接踵而至的第二次攻击。
可惜他连银光都没见着,丑角脸谱重新出现的刹那,那只还在他眼睛里做仰卧起坐的茶几,就已经在空中被分割成左右。
眼看那道无形的死线继续下落,马上就要切中自己,他脚下一发力,屈膝从地上匍匐一避,即刻一跃而起,躲过那道要命的轨迹。
来不及站稳,魏尔南振臂甩出一颗金色物体,圆环带着弧光飞驰,堪堪瞄准丑角脸谱的眉心。那物体却在末路又被劈成两半,一半被脸谱人躲开,另一半砸中后方墙壁,深陷墙板之中。
这颗被魏尔南赋予强磁的鎏金戒指,速度足够,但硬度显然不如那银丝。
魏尔南没有丝毫犹豫,随即又甩出两颗晶莹光点。
脸谱人却忽地一飘,银丝陡然闪动,两点在与之接触的瞬间并没有被二分为四,而是飞成三个不同的方向,散落在地不见了踪影。
眼看离门口只有几步远,魏尔南想都没想,甩出的小物件直击门锁。
一声铮鸣,门把手弹射飞出,金属配件崩向四面八方。他几乎是扑到那没了锁的门板上,一头扎进走廊……
损失一枚鎏金戒指、一颗黄猫眼、一颗钻石纽扣,外加一枚白金胸针换来的生机……
魏尔南一边痛恨自己怎么没带一把小钢珠来,害他不能大把撒豆,受这个窝囊气,一边飞奔在两侧都是镜子的扭曲长廊中。
他顾不上回头,只能从残影里捕捉脸谱人的真身,由于幻觉加持,此刻追在他身后的东西,差不多就是只长着花脸的黑色大蜘蛛。
魏尔南尽可能凭借理性还原,猜测那应该是个一身漆黑的瘦长男人,武器是诸如钢丝之类的东西,硬度不比钻石,但也能切开金银璞玉,取人性命更不在话下……
而比这更糟糕的是,他发现自己正在失控。
那张茶几扔出的高度比预想要低,他起初只是怀疑,不认为一定是标记出了问题。随后他把磁力赋在首饰上,对脸谱人发起攻击,只要速度够快,瞄得够准,就能让对方出手阻挡。
假如首饰被弹开,说明质地比银丝坚硬,便可用同样的材质对抗。但假如首饰被切成两半,也仍然会带着高速投出的惯性继续飞驰一段距离。
对方的武器是线,没有刀刃的角度,很难大幅度改变弹道,即便同时躲开四路攻击,也势必会扰乱步调,自己仍然有机可乘。
可最终的结果却是,两次攻击都被对方轻易躲开,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出了问题。
他的标记正在失去精准度,情急之下只得转身砸门,逃进这满是镜子的长廊中。
魏尔南双瞳熠熠如芒。
他滑步闪身向右,左臂横扫挥出,骨节一路扭转,带动指尖刮在身侧的镜子上,掠起一道透明却又肉眼可见的动荡波。
一瞬间,镜面噼啪作响,转眼就被飞速游走的裂痕分割成无数碎片。
它们仿佛被一股力量从内部掀起,骤然脱离墙壁,猛地催崩向走廊另一侧,挡住了脸谱人的去路。
魏尔南没有回头,他顺着长廊不停奔跑,左手已经失去了知觉。数块镜子碎片嵌在他的手背和胳膊里,刺破血管,血水正无声淌落。
……他明明只想弄碎几块镜子,能和那玩意拉开距离就好,谁知竟轰飞了整面镜墙……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的标记已经彻底失控。
不幸中的万幸,短时间内,这一招还可以让他稍作喘息。
他无需再动手,只要作出样子,靠近走廊一侧,脸谱人就会自动和他保持距离。
但他仍不能缓速。
刚才那波气浪不但给他放了血,一并也轰飞了耳麦。
他现在只剩一条路可走——拐过岔路口,跑到尽头,砸碎那个电箱!
他不知道这“狼来了”的办法能撑多久,只能无理由地相信,邹恋一定会及时赶到。
果然,几次试探后,脸谱人逐渐失去耐性。
他看出魏尔南左臂的异样,发觉他根本无力作出第二次攻击,便不再顾虑,很快提速追了上来。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迅速缩短。
魏尔南从残影中看到黑色大蜘蛛的逼近,想要再来一波冲刺。后知后觉的巨痛却在这时从小臂爬到肩头,藤蔓一样侵入五脏六腑,带着一股沸腾的恶意。
不能再拖了,他必须再次发起攻击,否则到不了岔路口就会被追上。
他提起一口气,剥下手上剩余的戒指,一个接一个地全部抛出。
戒指砸向镜面,溅起无数碎片,它们带着盘旋的磁力悬滞空中,等待与脸谱人的亲密接触。
脸谱人很快注意到魏尔南的企图,双臂交叉在前,步伐也立即做出调整,但仍然来不及避开全部,一部分碎片还是击中了他。
就在这眨眼之间,魏尔南已经拐进岔路,昏暗的前方就是电箱,他马上就要成功了。
然而那梦魇般的丑角,竟又一次突现在他脸侧……不可能!
他明明受到了攻击,每一片镜子碎片都有磁强,他不可能毫发无伤!
魏尔南惊觉如此状况,视线匆匆一闪,看到脸谱人那碎掉的黑色外衣之下,竟是泛起一片粼光。
……我靠,贱人!防弹衣!??
银丝如期而至,魏尔南右手五指间早已定入四颗钻石,以拳背之势斜挡在前抵住银丝,再迅速屈身划开,硬生生给自己剐出一条狭窄的生路。
他掌握了这东西唯一的弱点——韧性。
再结实,也只是一根线,只要像琴弦那样从侧面拨动它,就能改变它的攻击轨迹。但这也意味着若想抵挡,就必须近战贴脸,同样也间接封锁了自己所有的反击途径。
魏尔南躲得吃力,他不敢赌,所以从不冒险去标记那根银丝。
那东西太细,在幻觉和失控的困扰下,别说出手标记,他的每一次逃脱都是一种幸运。
对方可以进攻无数次,而他,不能失误一次,况且他只有一只右手可用……在力气耗尽前,他务必要与脸谱人拉开距离。
魏尔南再次以拳背顶住银丝,却没有错身躲开,而是伸出已无知觉的左手,抓向那副诡异的面具。
角度正好——
对不起了,你去死吧。
转座在以更大比率运行全身,甚至能听到细胞碎裂的声音。
魏尔南使出全力一击,在指尖触到那张脸谱的同时,它就会带着眼前这个人,一齐灌向走廊尽头的电箱。
他顾不上标记失控后,这人是否还有命活,他只能如此。
一缕银光突然横向落入他的眼帘,一切仿佛都慢了下来。
男人的手臂不知不觉间完成一个环绕,银丝在魏尔南颈部形成一个圈。
他的脖子被套住了。
他从来没有像这样清醒过。
不出意外,下一秒就是身首异处。
即便拼命去想一切求生的可能,也什么都想不起来,连一点平生回忆都难以记起。
原来都是骗人的。
人死之前,并没有走马灯,只有不断满溢的死气,像一个沼泽,瞬间就能吞掉一切……
*
灯光骤灭。
整个五层建筑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屏幕影像和音响的声音全都消失不见,只有舞池中的肉海,仿佛一个失去视力的怪物,还在张牙舞爪地拼命嘶吼蠕动着。
漆黑的走廊中,脸谱人用力一套,并没有听到人头落地的声音,手也倏地脱力——银丝竟然断掉了。
他匆忙看去,黑暗中只有两个白点异常明亮,是双眼的瞳孔……但这高度显然不是刚才那人的!
正疑惑间,有东西突然扣住他的面门,周遭重新亮了起来。
一只来路不明的手罩在他脸上,修长的指节一经发力,让人头痛欲裂,根本无力反抗。
透过指缝,他看到一双杀意汹涌的眼睛。
冰冷的视线如刀锋劈过旷野,仿佛风与水都会被这目光撕成碎片。
空气开始扭动,电光随之扑面而来。
他连经历死亡的机会都没有,就已经成了一堆焦黑的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