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时光如细细流水,经过这几天的训练,第五天的检测圆满结束,六班最终夺得第二名的好成绩。教官大喜,在一圈同学的起哄下唱起当红流行歌曲,只是他声音沙哑,有点点不好听。
第六天训练结束后便是晚会,司慧黎印象最深的是一位独舞的女同学。
那天月明星稀,她站搭建在操场中央的舞台上,悠扬的古典舞曲渗透众人的骨脊,山头的太阳还没落下,这边已经能看到半抿明月。
数百人坐在塑胶板凳上,等待清风落幕。
军训到了最后一天。下午一点,两辆大巴车开进操场。
平日跟教官顶嘴、对教官不满的同学,现在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昨天的晚会有多开心,就连经常嘴硬的吴魏龙都悄悄抹了一把眼泪。
实话实说,吴魏龙的变化是最大的,后面那几天他已经不顶嘴了,也不知道是真想开了,还是有人提醒过他。
曲潍在一旁安静站着。他对军训没有多少参与感,流不出眼泪。
也有像曲潍这样没哭的人,他们扎堆聊着天,曲潍一眼就看见杨绽,他比那些人高出了一个头。
曲潍记忆力很好,但凡教官喊过的名字,他都记得。围在杨绽身边的,除了他的朋友陈瑟,其他都是女生,一个叫郑晓安,一个叫姚思彤。
“吴魏龙哭得也太丑了吧,笑死我了哈哈哈哈——”郑晓安捂着肚子大笑。
“诶晓安,你和杨绽还有吴魏龙他们都是一个初中的?”陈瑟问。
“嗯,”郑晓安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我和杨绽还是一个小学的。”
一旁的杨绽点头。
姚思彤惊讶道:“那你们算是青梅竹马啊?”
“千万别这么说!”郑晓安立马摆出嫌弃的表情,离杨绽远了半步,“什么青梅竹马啊,怪恶心我的,我们俩顶多算邻居加熟人,更何况我小学都不找他玩的。”
杨绽又点头。
陈瑟:“为啥啊?”
郑晓安:“因为他傻。”
一直点头的杨绽猛地刹车,开始摇头。
“你看我说的对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郑晓安爽朗的笑声一时遮住了好多人的泣声。
青梅竹马……曲潍看向不远处的司慧黎。
司慧黎到现在也会做一些让他摸不着头脑,但她自己却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他总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找到她。
他总说司慧黎没有变,不是指外貌,更多的是给人的气质,大概也正是因为“没有变”,他才感觉亲切。他们虽然相隔很久才见面,但相认后又像昨日才分别。面对她,他总会不自觉地吐露心里话。
让他意外的是,他以为会跟着一起哭的司慧黎,却跟他一样选择静静看着。
于是曲潍默默走过去。
“你没想法?”曲潍好奇地问。
“我哭不出来,七天对我而言实在太短了,要打比方的话,大概就是咸菜还没腌入味就问我咸淡,”帽阴盖着司慧黎的眼镜,她耸耸肩,“每个人泪点不一样,大家哭出来也是可以理解的啦。”
“说的你泪点很高一样。”曲潍笑道。
不过在他记忆里,司慧黎确实没有哭过。
有一次司慧黎从树上摔下来,那个高度连站在地上的他都觉得疼,但司慧黎也只是拍拍屁股站起来,然后拉着他去荡秋千了。
司慧黎倒是回答得很认真:“我的泪点算中等吧,除非是认识很久的人啊动物啊离开了,我看那种电视剧会哭。其他时候我一般不怎么哭的。”
曲潍不再笑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一件事,即使答案可能会让他落空,但他真的很想问。
曲潍看着司慧黎的鼻尖侧脸,问道:“那么我走的时候,你有哭吗?”
“当然了,”司慧黎回答地不假思索,“哭得可凶了。”
知道“薇薇”走后,她抱着他们俩互换的玩偶难过了好久,第二天起来眼睛都哭肿了,舅舅给她捂了好久的眼睛才消下去。以至于她去上学的时候,老师还以为她被家暴了,围着她问了好几句,知道缘由后才放心下来。
司慧黎不过随意说了一句话,却让旁边的人呼吸一滞,而她刚好没有察觉。
在嘈杂而吵闹的欢送小道上,她听见极轻的声音:“谢谢你。”
司慧黎转头,曲潍不像说过这句话的样子。
他伸出手,像军训最开始那样理她的帽子。
他低头微笑道:“那我去找骏哥了。”
“哦……好。”司慧黎应了一声,挠了挠自己的后脖颈。
哭也算值得感谢的事吗?
军训结束后,理好行李的学生们在花坛前面集合,将叠好的衣服地还给班主任,班主任再把手机还给他们。
轮到司慧黎的时候,黄水莲接过衣服,提醒道:“司慧黎啊,名我已经帮你报上去了,到时候别忘了考试。”
“好滴,谢谢老师。”司慧黎捧着手机,乖乖在纸上签字。
等最后一个同学拿走手机,黄水莲拍拍手,示意大家看向她:“待会校长再讲几句话,大家就可以回家了,回家的时候小心点。”
“好——”六班的同学们齐声回答。
司慧黎坐在行李箱上,碰到手机第一件事是找骆琪报喜。
[司慧黎]:宝~我拿到手机了,军训终于结束了
[骆小琪]:宝~我来了
[骆小琪]:我的补习班也要结束了~
[司慧黎]:那我们什么时候约个饭——我想来你家摸朵朵了——
[骆小琪]:好呀好呀~我接下来双休日都有空~
[司慧黎]:可以啊!
[司慧黎]:我想吃芥末奶酪炸鸡
[骆小琪]:你的口味真的够了
“嘿嘿,嘿嘿嘿。”
坐在行李箱上的女生发出痴痴笑声,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在看她。
“曲潍啊,待会去练歌房吗?”
曲潍收回视线,偏头看向在前面喊他的杨后骏。
杨后骏从昨天就在组人去练歌房,现在已经拉拢八个人了。
曲潍摇头拒绝:“我不去,我要回家。”
“好吧。”杨后骏惋惜道。
杨后骏后面的高应伟笑道:“你干嘛叫曲潍啊,他看上去对这个又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杨后骏瞪大眼睛,这群人说什么呢,“谁说的,阿潍唱歌老好听了好吧。初中的时候我们几个有空没空就去唱歌,不信你问陈sir。”
“哇,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他不爱出去呢。”朱一清往后看了眼曲潍。
曲潍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双手搭在拉杆上。曲潍的校服外套绑在杆子上,现在穿着自己的灰色短袖,能看见他的胳膊肘上有一颗小痣。
这人的气质明显跟他们这群野疯子不是一个门派的,看上去像喜欢宅在家里的类型,没想到也是外出党。
“闹呢,我们以前老出去玩,”杨后骏用手机搜索附近的练歌房,“他反而不喜欢待在家里……要不就这家?”
“行啊,我都可以。”
“诶,我待会想点歌水果盘,你们有没有要拼单的。”
“别了吧,练歌房的水果盘巨贵,我们路上一人买一个苹果得了。”
“聪明啊,我再买一瓶冰红茶。饮料都免了。”
……
曲潍犹豫再三,斜睨司慧黎的侧脸,还是叫了名字:“司慧黎。”
“啊?”司慧黎先应声再抬头。
曲潍挠了挠下巴,神情不是很自然:“你待会儿直接回家吗?”
“是啊,”司慧黎看着他,用手机敲敲鼻尖,“怎么了?你要跟我一块走?”
“嗯。”曲潍应了一声,“我在齐二站下车。”
“齐二站?我家前面两站?”司慧黎想了想,“行啊,反正也顺路。”
校长是一位地方口音特别严重的男人,滔滔不绝地讲了很久,八月末的下午三点又特别燥热,好多人都听困了,坐在行李箱上摇头晃脑。
司慧黎则望着校长那颗在光下发亮的脑袋,开始担忧自己的头发。
“好了,大家注意安全,解散。”
班主任一声号令,大家拖着行李箱往校门走,车轱辘撞着石块爆发声响,跟炸了矿洞一样。
司慧黎和曲潍一块儿慢悠悠地走。走到校门口,司慧黎摸着脑门担忧:“你说我将来要是也秃了该怎么办?”
曲潍被她突如其来的想法惊到了,但很快做出反应:“我看看。”
司慧黎停下,曲潍伸手握住司慧黎的辫子。
司慧黎的头发可以说跟“秃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又厚又粗,他抓这么一把,食指都碰不着大拇指。
曲潍松开手回答:“你这头发再说秃,我就当是炫耀了。”“真的啊,那就好,”司慧黎有些放心了,摸了摸自己顺滑的头发,“我可以接受发际线后移,但我不能接受秃顶。”
曲潍:“这两句话有区别吗?”
司慧黎:“有区别啊,一个得剪刘海,一个得戴帽子。”
曲潍:“彳亍。”
两个人在公交车站等了几分钟,189路公交车就来了。他们坐在最后一排,一人靠一边的窗。
司慧黎看着窗外,叹气:“唉……马上就要开学了,然后就要高考了,唉……”
曲潍浅笑道:“你这时间跳的也太快了吧。”
他们的书包都向前抱着,行李箱卡在椅子前面防止掉出去。
正午的阳光还是刺眼的,特别是曲潍这个方向,他只能偏着头看地,尽量不往上瞧。疏疏落落的叶片像落雨,带着太阳的璀璨温度飘飘落落,如同金字塔里典藏的宝藏,富贵又荒唐。
有些树还是翠绿的,它们□□地横跨三季,但路人似乎都忘记了它们的名字。
“曲潍啊。”
听到司慧黎叫他,曲潍转了身,回答:“嗯?”
因为有些距离,两个人都向着中间侧身,司慧黎握着杆子问道:“你饿不饿?我肚子饿了,想买东西吃。”
曲潍没有回答开头的疑问句,只说:“你要吃的话那就去呗。”
于是他们在齐二站的后一站下车。
鹿零站有一所小学,小学对面就是一条小吃街。去小吃街得经过一条雕刻唐草的长墙,墙上用金边框表了一段赞颂城市风光的短文,市长提的字,纯正楷体。
这面墙原名叫“不忘墙”,寓意不忘初心,但本地人管这面墙叫“富贵墙”。
因为即使长墙有着浓烈、掉粉块的年代感,还是能看出上面的每个字有金银绛色。
小南山有一句形容今天运气好的方言叫“路上摸过墙了”,指的就是这面墙。司慧黎凝望墙面上错乱的金光,想起这句话还是舅舅教她的。
应该是前两年吧,富贵墙的后头种上了一些牵牛花。现在牵牛花顺着青色架溢出墙外,花枝缱绻着,在光下并不分明的淡淡翠色说像翡翠太过郑重,也许更像浓硫酸与铜发生的化学反应,也是一种透色。与斑驳陆离的字体相融,反而成了独一无二的风景。
司慧黎来过好几次,已经见怪不怪了,可是曲潍不一样。
他之前住的地方是与之相反的方向,他倒是被这些牵牛花惊艳到,心里嘀咕一句:“几年不见,又斑驳了。”
司慧黎发现她爱吃的小店都开了,快步走过去,却没有听到相同频率的脚步声。
她转身一望,与她相隔三米的曲潍站在长墙前,突破枝叶的流光映射在曲潍的墨黑头发上。
那个人没有说一句话,但双眼璀着亮光,像是许久才看到这样的场景而感到惊喜。
司慧黎咽下想说的话,笑着调侃曲潍:“你是不是好久没有来了?看呆了吧。”
“嗯。”曲潍才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走了一大半了,最后看了一眼,才挪动步子。
两个学生拖着两个行李箱,轻盈地走着。
前面的少女满目笑意,双眸中闪着影影绰绰的光,单臂张开,风从她的指尖撩过,柔软地牵引她走向前方,跟在她后面的少年唇上有一颗极为明显的痣,双手浅浅地摆动,蹭着衣角。
他们在墙上留下长长的斜影,一朵半开的牵牛花被风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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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是莎士比亚十四行诗其中一首。
你永恒的夏天绝不会褪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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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狐狸与鸡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