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梁折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手里一直转着的牙签停了下来。他转头,然后看向陆清。
车厢很安静,依旧只有哐当声儿。但梁折并不觉得突兀——似乎在这个背景音下,他俩才能谈一谈说上话那样。
“其实也没啥。”梁折说,“我就这样,你也别太纠结这件事。”
这会儿他有点后悔了,是不是把对方逼得太紧了。但陆清给他的感觉,却又不是这样,像是着急把自己剖开,全部给对方看。
“我弟和我的确没有血缘关系。”陆清说道。
梁折就看他。
“我们是重组家庭,我跟着父亲生活,他是他母亲带过来的。”陆清说的时候很平静,似乎不是在说他自己,“从初中开始,我们就一起生活了。”
梁折:“嗯。”
这是他第一次接触到对方。
在这个时候,只能先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
“他问你要钱这件事……”梁折说,“是真的吧?”
陆清的眸子沉了下,说:“对。”
“抱歉啊。”梁折说,“你要是觉得提了心里难受,就别说了。”
陆清摇头。他靠在玻璃窗前,看向了远方:“只是因为,他母亲曾经救过我父母的命。”
这下梁折愣住了。
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这是一个很意外的事,在我懂事的时候,我们就已经是重组家庭了。”陆清说,“尽管没有办任何手续,但初中我回国后,我们一起上的学。他不爱读书,却又爱赌,父亲那里有他母亲的缘故,所以在最后缺钱的时候,就盯上了我。”
“他把名字改成了陆,好像姓了陆,理所当然的可以找我要钱。”陆清的语气依旧很淡,但梁折听着就是心疼。
“拒绝过吗?”
“两年前那件事,就是拒绝后闹出来的。”陆清说,“其实我不在意,我给他钱,也仅仅是因为我母亲的命。但后面我发现,这根本不会对等。”
尽管陆清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梁折越听越难受。
心疼的一塌糊涂。
不过怎么说,这话没说错,只要陆清还开着调香工作室,陆宛就会像吸血虫一样,扒着吸干一切。
“那小子都敢来污蔑你了。”梁折说,“要我说啊,我就直接冲进他店里,给他教训一顿。”
陆清很轻的笑了笑:“没用。”
“我父亲和我关系不好,可能他更需要这个弟弟吧。”这会儿他才皱起了眉,但完全看得出,并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别有其他的原因。
这点梁折没问。
但怎么说,按照之前打听的,应该是他母亲的原因。
陆清一直跟着母亲生活,直到初中回国,而他母亲一直生活在国外,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服装设计师,至今活跃在行业内。
这个身份抛去了就是陆清的母亲,没什么特殊的,陆清心疼应该。
“那次高定的事件,你朋友肯定都和你说了。”
“嗯。”
“我以为他只是会暗处搞事,没想到那次展览,他拿着我们工作室的配比,直接张贴在了他们的工作室前。”陆清说,“海报贴完后,他还转头对我笑了下,说着哥,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没点自己的东西么。”
梁折立刻就蹙紧了眉头。
这件事的特殊性他不是不懂,和他做纹身一样,就算业内知道诽谤,知道诬陷,但闹出来的后果,影响的并不是他们业内人士,也不是那些香水爱好者,而是旁观的路人。
香水不吃路人盘,对于不是必需品的东西,有时候清白不重要,重要的是舆论。毕竟闹出来了,不感兴趣的人经过了解一下,不会说去深究。
但等到需要香了,就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自然而然,就会避开陆清的工作室。
这样的影响力才是最巨大的。
“我看那些高定……”梁折问,“今年都回来了?”
“舆论热度降的快,所以自然可以再合作。对他们来说,拥有一个出品稳定的工作室,没有坏处。“
说完这些后,陆清从窗外收回目光,看向梁折。
他很少说这么多。
只因为对方是梁折,是他一直害怕告诉全部的那个人。
至于什么时候产生了这个想法,他并不知道,似乎不知不觉间,梁折就成了他不想用过去捆住的那个人。
陆宛并不是这么简单的一个人,这点无论是梁折,还是陆清,他们心里都清楚。但至于目的,说不清。
绝不是缺钱这么简单。
铁皮火车到西安的时候,大约下午四点左右。
大家都饿,但爱玩的体力还是有,于是只是在酒店寄存了个行李,直接去了最近的一家老城墙酒吧。
原本梁折以为陆清要休息,但意外的是他不仅决定和他们一起去,还主动第一个打了车。
似乎认识对方以来,越来越多的事情让梁折能了解陆清,这种慢慢了解的感觉,真好。
“梁哥你们得一辆车。”江顺就笑,“我给你们让道。”
“还没喝酒呢,你就醉成这样啊。”
江顺摆摆手:“我和王老师他们拼车啊,我们喊了商务,不掺和。”
梁折就乐,合着都安排好了。
“到了那儿我得先吃点东西垫垫。”梁折的语气和平常一样,吊儿郎当的,“等会儿什么炸薯条,玉米片都来,犒劳一下自己。”
陆清站在他旁边,眼底带了笑:“怎么了?”
梁折:“机智啊。我要是不选这一班慢车,我俩不知道还得变扭多久呢。”
“不过呢。”梁折的表情从开玩笑,渐渐变得认真,“陆宛这件事……”
他没说完,只是摇了摇头。
陆清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后说:“不用操心,我自会处理。”
这话说的,梁折是一下就放心。
还得是他陆老师。
他俩就这么聊着,等到车来了,陆清收了伞,让梁折先上车,而就在他们上车的那个间隙,江顺的车也到了。
他们嘻嘻哈哈的往车上挤,江顺忽然哎了声。
“怎怎怎么了?”陈万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不是。”江顺挠了挠头,“好像有人刚在看看我们。”
陈万:“啊?”
“可能我看错了吧。”江顺说,“挺高挺瘦一人,就在那儿抽烟呢。”
他说的没根没据,人也不在那里,陈万就拉着他瞎闹了一阵,胡乱打了几下后就闹腾回去了,没人在意。
但江顺总觉得看着人了,盯着他们,看了很久很久。
梁折和陆清到餐吧的时候,正好挨上晚上的点儿。
挺热闹的,来往吃饭喝酒的都不少,不过往里走走,还挺安静,似乎都挤在门前的吧台那儿。
他们经过这么长的路途,列车上也只有干粮和泡面,到了餐厅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吃的。
什么白酒蛤蜊,西班牙火腿,蘑菇tapas,都得先来一份。
一群成年人闹腾没个结果,点完菜又一起挤过去点酒。
“喝什么?”陆清问。
“不喝烈的。”
陆清:“白葡萄酒?或者Rosey?”
“白葡萄吧,淡点儿。”梁折凑到陆清旁,用手点了点菜单,“接骨木这个。”
一旁的江顺就笑,那眼神说着的意思很明确。
咱老大平时啥都猛,威士忌都能吹瓶子,遇上个陆老师,那是纯情的连个爷们都算不上,怎么娇怎么来。
但这话不能明说,说了得被老大追杀。
于是就拉着陈万往边儿的桌上坐。
梁折就乐。
这都什么跟什么,喝个酒的事儿,怎么又给瞎闹腾上了。
等到菜上了,毕竟是第一次工作室之间的聚餐,梁折就陪着多喝了几杯。
说着是工作室,他觉得只有陆清那个算,他这个,八字还没一撇,得多努力努力。
不过出门在外混着,大家见面都是喊老师,工作的地方叫一声工作室,这个没什么,客气尊敬的话也是话。
等闹腾的差不多,梁折就拿着酒往外头走。
一到晚上,西安的灯笼挂起来,古色古香的,很好看。
尤其成片的红色,宛如落入人间的烟火。
梁折没来过西安,见到这些,都忍不住拿手机拍了照片。他靠在外侧的透明玻璃台,喝了几口酒后放下,继续烧烟儿看。
听到后头起了动静,梁折没回头,只是说了句:“这儿真不错,景色好。”
“等到圣诞,这里会更好看。”
“你来了很多次?”
“每年都有香水展,这里基本也都会办。”陆清说,“但以前,没觉得这么好看过。”
梁折摸了摸下巴:“陆老师,你这说的……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陆清就跟着笑。
对方身上带了淡淡的香水味。
和接骨木,还有白葡萄香绕在一起,让人无法再思考什么。
不过就算有这个晕乎劲儿,梁折还是忍不住想到今早的事儿。
那会儿的陆清,对他说这些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梁折按了烟。火星子还没完全没在雪里,他就往一旁靠了几步,四五秒后又靠了几分,直到和陆清肩并肩。
“你今天说的那个。”梁折忽然开口,“你说抓不住我……那是肯定。我这人就这样,心野的很,没人能管我。”
说这话的时候,梁折没看陆清。并肩只是因为想和对方一起往前看,往前走,身后什么样那是根本不在乎——
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心跳以及一切。
这样就足够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攥住了对方的手指,就像把自个儿送了过去:“不过呢,梁哥这辈子没怎么失过手,倒被你拴着了。”